13歲怨父拋家棄子…30年後 他陪13歲少女面對癌末不顧家爸爸

示意圖/Ingimage

不顧家的父親,憑什麼要孩子感恩

「你不要以爲你現在生病了,我們每一個人都得順着你!」十三歲的女兒對着爸爸大吼大叫。正值叛逆期的她,氣勢完全不想輸給爸爸。

故事是這樣的──

接受居家安寧療護服務的爸爸被迫留職停薪。沒有工作的他,一整天都待在家裡,想吃什麼、喝什麼,都由太太服侍。

除了太太的照顧,他覺得這樣不足夠,也要女兒協助太太打理他的飲食起居。

以前他還未生病,大家都順着他、寵着他,畢竟男主外、女主內,他待在家裡的時間不多。現在問題來了,他二十四小時全天待在家裡,安心養病,期待家人照顧他。但從小就沒有感受到父愛的女兒,不肯照顧病魔纏身的爸爸。

她和媽媽吵:「我不明白爲何爸爸這麼不顧家,你還是這麼死心塌地照顧他。爲什麼?爲什麼?」

媽媽用藤條打她,說:「你爸爸要死了!爲什麼你還不聽話?」

十三歲的女兒不是我的案主,媽媽纔是我主要陪伴的當事人。當初這位母親前來尋求輔導,是因爲她無法面對準備要失去丈夫的失落,頻頻失眠,而身體消瘦。

如今,她含着淚對我訴說女兒叛逆且拒絕照顧父親的事。

我問:「可以讓我和你的女兒談一談嗎?」

媽媽點頭。

我說:「好,讓我安排去你家做家訪。」

她也點頭。

這是她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你爸爸要死了!爲什麼你還不聽話?」

這句媽媽罵女兒的話,好熟悉哦。它居然和我母親當初罵我的話,一模一樣。

當晚,我因爲這句話不斷盤繞在腦海而失眠了一整夜。

怎麼啦?我爸爸已經去世三十多年了,怎麼在那麼多年後,這句話聽起來依然如此令人心酸、難過,而且失眠?

故事是這樣的,那一年,我也是十三歲。

我那個近乎不顧家的爸爸罹癌了,媽媽蠟燭兩頭燒,要照顧生計,也要照顧爸爸。她很自然地希望我和姊姊照顧罹癌的爸爸,以減輕她的負擔。

姊姊心疼癌末的爸爸,她願意照顧,但是我有一萬個不願意。我不僅不願意照顧,而且還故意把祖母煮給爸爸喝的藥材湯都倒掉。凡是物品從我手上給他的,我都不是遞給他,而是用丟的。

媽媽把這些都一一看在眼裡,忍不住打我。「你的爸爸要死了,爲什麼你還這麼不聽話?」當時她是用塑膠水管打的,我的雙腿常瘀青且流血,而有不少傷疤。

倔強的我,憋着氣,就是不哭不鬧,任由媽媽鞭打。內心想着:如果我有一個愛我的爸爸,我會不照顧他嗎?

這些往事,每次回想,都覺得很不堪。

我真的是你眼裡那個不聽話的孩子嗎?

失眠的隔天,我到督導室尋找指引。

督導問我一句話:「如果你有機會和母親對話,長大後的你,會如何迴應媽媽的這句話?」

我告訴督導:「我心裡有好多話想對媽媽說!對於『你的爸爸要死了,爲什麼你還這麼不聽話?』這句話,我會問媽媽:『媽,我真的是你眼裡那個不聽話的孩子嗎?』」

「你繼續多說一點。」督導引導我。

「當初我看着媽媽被爸爸欺負,被他晾在一旁。他健康的時候,有哪一天是願意待在家裡,陪着我們的?沒有!他連我幾歲都不知道。我喜歡什麼科目、我的興趣是什麼,更不要說我的心事是什麼,他統統都不知道!

「等到他生病了,母親居然要我去照顧爸爸──他憑什麼?!憑什麼一個完全不願花點時間陪伴孩子們的父親,卻要他的孩子懂得報恩。

「眼看媽媽受盡委屈,付出這麼多──即便到現在,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無數個深夜裡,她坐在裁縫機前不停車衣、被迫熬夜的背影。要一個女人早上工作、晚上也得工作,身兼多職。

「爸爸,你呢?當媽媽辛苦的時候,爸爸,你在哪裡呢?你到底在哪裡呢?你知道媽媽的辛苦嗎?你知道媽媽嫁給你之後,吞下這麼多苦嗎?這值得嗎?爸爸,你有看見嗎?」

我在督導面前激動地說了一大段話。她用很溫柔的眼神看着我,讓我繼續說。

「殘酷的是,當我想要替媽媽反抗時,卻被媽媽打。所有的大人都覺得那是我的錯,說我不孝。原來大人們可以不用理會小孩子受傷的感覺,就這樣逼着我長大,要我懂事。」

督導問我:「所以你病人的女兒受傷的感覺,你是最能理解的?」

「是,我最能理解這種感覺。明明不是小孩的錯,是爸爸的錯,卻反過來是小孩被媽媽打。」

督導繼續問:「那麼,當你去他們家拜訪的時候,你會不會對女兒產生憐憫,對爸爸產生憤怒?」

我沒有底氣地說:「我不知道。這就是我擔心的部分,擔心自己父子之間的往事重疊在案主與女兒的故事裡。」

「看來,老天爺對你很慈悲哦。」督導說。

「怎麼說?」

「這是你以前跨不過的坎啊,或許老天爺借用你所受的傷,去協助這個女兒一同跨過這個坎。也說不定是老天爺借用這個小女孩受的傷,來幫忙你跨過這個坎。」

「啊~這哪裡是慈悲啊?這明明就是殘忍啊!」

延伸閱讀

不要傷害別人,也不要傷害自己

督導再問:「話說回來,你會擔心對女兒產生過量的憐憫,而對爸爸產生過量的憤怒嗎?」

我依然沒有底氣:「我不知道。我只能說我特別能理解女兒的憤怒及叛逆。」

「那麼你會帶着這些憤怒及叛逆的視野,去看待她的爸爸嗎?」

「我不知道,真的很難說。萬一她爸爸給我一種冷漠的表情,我相信這會引爆我生氣的地雷。」

「爲什麼?」

「以前我的父親就是常給我那種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死樣子。」

「如果是這樣,那你要不要轉介這個案件?」督導問。

我想了一下:「我不想要轉介,我想要試試看。」

「爲什麼?」

「因爲他是他,我爸爸是我爸爸。至少這一點,我還有能力分辨得出。而且小女孩是小女孩,我是我,我都很清楚。」

「記得,什麼是專業倫理──就是要記得你提供的輔導服務不要傷害別人,也不要傷害自己,知道嗎?」督導苦口婆心地說着。

「好的。我記得你時常說的這句話。」感謝督導之後,我嘆了一口氣,望着她說:「好難哦。」

督導笑着說:「當你能跨過去的時候,你就不覺得難了。」

圖爲《父能量:放下父愛的缺憾,也放過自己》書封,寶瓶文化提供

我能嗎?過去的父子情所埋下的怨恨,我真的能跨過去嗎?眼前的這個女孩與她的爸爸,我真的能幫助到他們嗎?

我不知道。但是我唯一能篤定的是:要是不給自己機會試一試,我是不知道答案的。

(本文出自《父能量:放下父愛的缺憾,也放過自己》,寶瓶文化出版,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