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次還清不完!解決「垃圾屋」怪象 東京從「心」做起
圖文/鏡週刊
刻板印象中注重整潔的日本,其實存在着「垃圾屋」的社會問題,還不時被綜藝節目當成題材,滿足觀衆的獵奇心態,孰不知現實生活中,住在垃圾屋當中的多爲高齡人士,專家推估「潛力族羣」多達300萬人。爲解決問題,日本出現了專門幫老人家打掃的清潔公司,甚至有人刻意收購「垃圾屋」改造,開出的條件卻是「連同垃圾一起買」。
深入「垃圾屋」 20次還清不完
「這雙襪子該怎麼辦?」
「感覺還可以穿先留下好了。」
「這條裙子呢?」
「腰圍可能太小了吧。」
對話內容聽起來像是在整理衣櫃,但對話的兩人,一位是「沒辦法整理家裡」的屋主,另一位則是「專門替人整理」的業者。兩人身後,堆放了塞滿衣物的大型垃圾袋跟紙箱,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幾乎堆到天花板那麼高。
破舊的皮包、幾近全新的名牌鞋、過期的調味料,還有堆得像座山的塑膠衣架,這座「室內垃圾山」滋生的惡臭與蟑螂,演變成街坊問題,鄰居不斷抗議,80多歲的屋主A女士,只得找人來幫她清掃。但從A女士一頭銀髮、搭配淺綠色針織衫的優雅外型看來,實在很難相信她過着與垃圾爲伍的生活。
23歲的鬆崗健太,負責幫A女士打掃,就像孫子去外婆家一樣,每次停留兩小時、已經去了20多次。「可能還會穿」,遇到女屋主不願退讓時,他總會溫柔地回答「說的也是」,然後提議「那麼我先裝進塑膠袋裡分類好嗎?」有時候順着對話「這個丟掉也沒關係吧?」絕不勉強屋主,這也是鬆崗所屬清潔公司的服務原則。
「不管有多麼大量的垃圾,剛開始整理的30分鐘,絕對不丟東西,『我們不會擅自把您的東西丟掉,所以稍微挪動一點可以嗎』、『您看,是否只是稍微挪動了一點?』一邊引導問話,一邊移動屋主的物品。」
整理的不是垃圾 而是屋主的心
經營清潔公司的古市盛久,38 歲,6年前以東京都板橋區的住宅區爲據點,提供專門幫老人家打掃做家事的服務,現在平均1個月能接到60件委託,「在開始整理之前,首先要緩和屋主的不安情緒、建立信賴關係。」
建立信賴關係,就得先了解屋主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的方法是先決定要從哪裡開始着手,一邊把垃圾往周圍挪移,一邊往下挖掘, T恤、獎狀、賽馬報等,類似的東西會不斷重複出現,古市把這樣的東西稱爲「關鍵物品」,是呈現此人生命歷程的重要線索,也是與屋主的對話,最好的切入點。
比如故事開頭的A女士,家裡的地板跟牀上,堆的都是衣物,「她以前在精品店工作,似乎業績很好多次被公司表揚,大量衣服就是在那個時期買的,儘管旁人看來就是一些沒用的衣服,對她來說卻是『光輝的過去』。」整理垃圾屋通常快則一天、慢的話幾天內就能完成,但A女士的情況,沒辦法一口氣全部清理掉,所以他們平均一到兩週一次、每次兩小時的速度,以邊聊天邊收拾的方式進行。A女士更把替她打掃的鬆崗當成孫子看待,甚至會開始期待他的來訪,「如果整理過頭,有些人會因此身心崩潰,所以我們會視屋主的狀況調整,過去就曾發生過把清掉的垃圾復原的案例。」
「我們整理的不是垃圾,而是人心。」古市把垃圾屋的問題,看作是心理層面的問題,藉此抓出病竈,對症下藥。
率日本之先 東京足立區頒佈「垃圾屋條例」
爲解決垃圾屋的問題,東京足立區在2013年1月頒佈了全日本第一個「垃圾屋條例」,負責執行業務的「生活環境保全課」,目前有5名專職人員,針對不當管理的土地與建物進行指導與勸告,必要時甚至可以「強制清除垃圾」,不過這招至今未曾執行過,因爲只清除垃圾,還有可能再出現,治標不治本。
在接獲民衆投訴3天之內,生活環境保全課的專員會親赴現場,若確認問題屬實,會先對屋主進行「口頭勸說」,儘管「配合辦理」的案例極少,但課長祖傳和美表示「在與屋主本人建立起信賴關係之前,我們會盡可能不直接觸及『垃圾』的話題。」他們會不斷地去找垃圾屋主問話「難道沒有覺得困擾的地方嗎?」就算對方拒絕對話、視而不見,也不放棄周旋下去。他們會跟在地的援助中心、保健師、甚至是區民組織合作、輪流訪察,並調出屋主的戶籍謄本,瞭解屋主的親屬關係、經濟狀況,從醫療、社福、照護等多管齊下,終極目標是重建屋主的生活。
最頑強的垃圾屋 花了20年解決
足立區之所以採取「迂迴戰術」,是因爲1994年的一起案例。當時足立區某戶人家門前,被發現堆放了大量垃圾袋、塑膠購物籃和腳踏車輪胎,屋主家中垃圾也多到滿出來,惡臭四溢,附近鄰居受不了向區公所投訴「馬路上的垃圾多到要塌下來了,沒人敢靠近,能不能幫幫忙」,最後足立區派人去訪察,找到當時50多歲的男性屋主。
「吵死了!不要過來!滾去一邊」,只要人員一靠近,男屋主就咆哮抵抗,但區公所的權限,只能強制清除道路上的垃圾,而且清掉沒多久又故態復萌。其實這名屋主,是靠撿垃圾維生,蒐集大量可以回收換錢的空瓶罐和各式廢料,一旦區公所清除,他就重新堆起垃圾山,一攻一防轉眼就是20年。
垃圾攻防戰 出乎意料的轉圜
直到某天這名男屋主不經意透露「身體不太好想去醫院」,區公所專員立刻找來保健師和醫師到府訪查,醫生勸他住院,沒想到竟讓這場長達20年的垃圾攻防戰出現轉圜,「住院前他是個惡言相向的老先生,住院後卻變得很溫和、甚至會照顧別人,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出院後,也改掉了收集垃圾的癖好。」
這個案例給足立區很大的震撼,垃圾屋問題的本質,不是垃圾,而是人。「即使本人說『一點也不困擾』,但家裡會變成垃圾屋一定有原因,我們的工作就是跟屋主本人一起解開心結,恢復健康安全的生活。因爲強制清掉垃圾,如果無法重建屋主的生活,就不是真正解決問題。」這也是爲何,足立區寧可長期抗戰,也不用強迫的方式解決。
日本各地都來考察「足立區模式 」
2013年至今,足立區共接獲179件垃圾屋陳情,這當中有119件獲得解決(截至2017年3月底),做法被稱爲「足立區模式」,已吸引日本各地136個團體、300人考察。研究垃圾屋問題的東邦大學看護學教授岸惠美子表示:「會對垃圾執着的人,大多是人際關係不順遂,比如曾遭親人背叛、導致無法相信別人、進而孤立自己,爲了填滿心裡的寂寞空虛,開始囤積物品。」岸教授更指出,這是一種身心陷入「自我放棄(self-neglect)」的狀態,也就是放棄自我照顧,進而危害自身健康與安全,「通常是配偶或家人死亡、自己生病或被裁員,因爲人生髮生重大打擊,就覺得『家裡怎麼樣都沒差了』、『活着也是無可奈何』,可謂是『慢性自殺』。」
「垃圾屋」的潛力族羣 專家推估300萬人
根據日本內閣府2011年的統計,日本陷入「自我放棄」的高齡者,推估有1萬2190萬人,但岸教授認爲只是冰山一角:「美國進行大規模調查發現,9% 的高齡人士有『自我放棄』的情形,如果日本65歲以上3400萬人口也以同樣比例換算,實際上應該有300萬人。」
而多數垃圾屋即使屋主離開後,因爲屋內太髒、找不到新屋主接手,難逃建物被打掉的命運。倒是有眼光獨到的人,買下垃圾屋重生的成功案例。
市場行情價七折 有人專買「垃圾屋」
義工團體「野毛阪Glocal」的代表人奧井利幸,去年10月買下一棟「被垃圾堆到看不見地板」的垃圾屋,物件價格是市場行情的7折,他卻開出條件「要連垃圾一起買」,因爲「垃圾所有權」屬於元屋主,如果不一併買下就不能隨便丟棄。
在義工與清潔業者的幫忙下,垃圾屋最近剛清理完畢,他正考慮改造成社區活動中心或分享辦公室。「前幾天才聽到住在附近的歐巴桑說『我想要在那裡開手工味增教室』,聽她這麼說我很高興,因爲我希望能把這裡打造成,讓地方民衆自由聚集、實現想法的地方。」
本來讓鄰居避之惟恐而不及的垃圾屋,搖身一變成爲凝聚地方的場所,問題的解方,其實是一股能讓人和地方重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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