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栽樹，體制摘桃？中國三人籃球，這次沒有“鄭毅”

7月2日，中國籃協公佈了東京奧運會三人籃球國家隊大名單，胡金秋、李浩南、顏鵬和高詩巖入圍，陳培東和劉恆驛爲替補，此前一直擔任隊長的鄭毅意外落選。

當晚，鄭毅發了一條微博：“感謝這三年在國家隊的經歷，是國家隊成就了我，感謝一直支持我的人，結果很遺憾，希望兄弟們在東京打出好成績，永遠愛你們。”

雖然字裡行間保持克制，但仍難掩失望之情，畢竟在成爲“中國三人籃球第一人”的征途中，鄭毅付出了太多。當年第一次站上三對三的賽場時，鄭毅根本沒料到自己會經歷如此跌宕的籃球人生。

2014年，鄭毅考入華僑大學，作爲第一年入學的新生，他見證了華僑大學九冠王的榮光，彼時他的目標是接過師兄們的槍，延續母校在CUBA上的霸業。就在鄭毅憧憬未來時，他和三人籃球不期而遇。2015年，華僑大學舉辦了第一屆世界大學生三對三籃球聯賽，鄭毅跟隨校隊出戰，小組賽即遭淘汰，但是他很快愛上了這項新興的籃球運動。

此後，鄭毅將重心逐漸轉移到三人籃球上，2017年第三屆世界大學生三對三比賽，他率領華僑大學闖入八強，在四分之一決賽中惜敗於智利大學。值得一提的是，鄭毅和隊友們取得歷史性突破之前三個月，籃球圈發生了一件大事。

2017年6月，三人籃球正式成爲奧運項目，中國籃協很快進行了針對性調整，增設三人籃球部，由柴文勝擔任部長，籃協秘書長白喜林主抓這個項目，大力發展三人籃球提上了日程。鄭毅和很多人的命運因此發生了改變。

與五人籃球相比，三人籃球進入奧運會的機制有所不同。以東京奧運會的男籃爲例，總計8個參賽名額（東道主日本直接獲得參賽資格），分三個階段產生。

第一個階段截至2019年11月1日，協會積分排名前三的國家直接獲得資格；

第二個階段是今年的5月26日至30日，通過選拔賽決出3個參賽名額；

第三個階段的資格賽在6月4日至6日進行，確定最後一個名額的歸屬。

對中國而言，避開兇險的選拔賽階段，在第一階段依靠協會積分拿到入場券當屬上策。所謂協會積分，其實是三對三籃球綜合積分體系的一部分——當年爲了鼓勵各國籃協推廣這項運動，國際籃聯改變了此前只靠勝負來確定積分的方式，建立一套非常複雜的綜合積分體系。

在這套體系中，協會積分包括協會綜合、男子、女子、U23男子、U23女子、U18男子、U18女子7個小項。除了協會綜合之外，其他幾項的積分爲本國相應個人積分榜前100名球員得分的總和。積分與世界大賽的參賽資格掛鉤，就是爲了鼓勵各國擴大三對三籃球的參賽規模。

FIBA的體系之下，三對三比賽共分爲10級，球員參加的比賽級別越高，走得更遠，獲得的積分就越多，而參賽的球員越多，該國的協會積分也會越高。

fiba三對三的十個段位

簡單來說，就像一個刷分遊戲，想要獲得參加世界大賽的資格，必須盡力增加三對三籃球的註冊球員數量，舉辦或參加更多得到FIBA認證的比賽。

針對這樣的積分體系，中國籃協展現出了驚人的“應試”能力。短期內培養出世界級的球星並不現實，從沒有哪個中國球員能夠進入個人積分榜的前50位，中國籃協的策略是人海戰術，舉辦大量的比賽，讓數量龐大的草根球員參與其中。2017年8月，中國三人籃球男子項目的FIBA排名僅爲35，女子則排在18位，一年多的瘋狂惡補後，男籃躥升到第4位，女籃則位列世界第一。

某種程度上，2017年算是中國三人籃球的爆發之年。根據數據統計，2017年三對三籃球註冊球員最多以及舉辦官方賽事最多的國家都是中國，據不完全統計，自2017年開始到現在，中國籃協和各級下屬機構在三年多的時間裡一共舉辦了超過210項各個級別的三對三籃球賽，而公認的三對三強國俄羅斯只有27項，法國是42項。

中國三人籃球協會牽頭賽事186項，這還不包括地方（比如遼寧廣東等）舉辦賽事

在衆多爲國刷分的草根球員中，鄭毅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2018年，憑藉在“我要上奧運”全國三人籃球擂臺賽上(第4級比賽）的出色表現，鄭毅入選了U23國家隊，在當年10月進行的U23世界盃中，他幫助國家隊獲得了第六名的成績。

率領華僑大學在世界大學生三對三比賽中獲得冠軍後，鄭毅開始向下一個目標開始衝擊——爲母校爭取第十冠。然而因爲長期備戰三人籃球，鄭毅這一年幾乎沒有與球隊合練，華僑大學在2019年打出隊史最差戰績，首次無緣東南賽區八強。

在東南賽區附加賽資格戰中，華僑大學負於寧波大學，無緣全國賽。CUBA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如此收場，鄭毅只能坐在場邊默默流淚。結束大學生涯，鄭毅面臨人生的抉擇，他有機會迴歸五人籃球，然而爲了奧運夢想，他最終放棄了參加CBA選秀的機會，繼續征戰三人籃球。

根據FIBA官網的數據查詢，在投入三對三項目之後，鄭毅在四年時間參加了總計58項各種國內國際三對三比賽（其中包括21項積分最高的第8、9、10級比賽），是爲國刷分最多的球員之一。2019年11月，中國依靠世界第三的積分，如願在第一階段獲得了奧運會入場券。

然而，在此前的世界盃上，由鄭毅、李浩南、劉恆驛和黃文威組成的草根中國隊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成績，面對同組的法國、斯洛文尼亞、卡塔爾和立陶宛，四戰皆墨，小組即被淘汰，在所有20支球隊裡排名第19位。在此之後，中國籃協明確表態，歡迎CBA和NBL球員參加三對三國家隊的選拔。

2020年8月，姜宇星、胡金秋、陳林堅、陳培東、賈誠、焦海龍6名CBA球員受邀參加集訓，邀請函這樣寫道：“爲增強三人籃球國家男隊的整體實力，抓住機遇，在東京奧運會上衝擊男子集體球類歷史最好成績，經綜合考慮與分析，現邀請六名CBA隊員參加三人籃球國家集訓隊短期試訓。”

這樣的措辭足以表明，中國籃協已經下定決心，將天賦更高的CBA球員充實到奧運陣容中去爲國“替考”。有些人來去匆匆，有些人幾進幾齣，有些人爲了留下，付出了很高的代價。比如趙率舟，根據他在去年八月宣佈放棄參加2020-21賽季的CBA，專注於三人籃球國家隊的集訓，在此期間他的工資、獎金全部停發，只有籃協發放的訓練補助。

國際籃聯的初衷是推廣項目，培養三人籃球的明星球員，而不僅僅是吸引五人籃球的精英來打三對三比賽，因此專門設置了一道准入門檻。根據規定，參加奧運會的4名主力球員中，必須有兩名球員在本國的積分榜上進入前10，這意味着美國媒體三年前意淫的，由庫裡、詹姆斯和安東尼-戴維斯組成的超級球隊永遠不會出現。然而，這樣的規則終究爲職業球員留了一道後門。

草根刷題，職業替考的情況，已經不可避免的出現。

但既然選擇了替考，就必須要拿出過硬的成績，然而問題就在於在模擬考的測試賽上，替考的高詩巖表現並不如人意。他在6月19日正式參加集訓，僅僅用時13天就直通奧運會。更重要的是，他在代表紅隊出場的四場比賽裡場均只有1.8分入賬，命中率不足三成，有兩場比賽一分未得。

空降而來就擠掉效力三年國內等級分前三的隊長入選奧運名單且表現不佳，這讓高詩巖處於媒體的風口浪尖，雖然很少有人直接將矛頭指向同爲“工具人”的高詩巖，但他背後龐大的體系已經成爲衆矢之的（目前很多人認爲，這是體育局的政績工程，因爲高詩巖如果可以作爲國手參加奧運會，可以爲他背後的遼寧和山東體育局在全運會上各自換0.5枚金牌）。

鄭毅在最近國家集訓賽的表現

高詩巖在最近國家集訓賽的表現

關於這份奧運名單，主教練劉震給出了這樣的解釋：胡金秋作爲隊內核心，而高詩巖是重點考察對象，教練組看好他的組織能力，通過對同組對手的分析，最終選擇了李浩南與顏鵬，兩人都是鋒衛搖擺人，積分位列國內球員的前兩名，再加上兩個替補陳培東和劉恆驛，形成兩兩對位關係，但這樣的解釋恐怕難以服衆。職業球員征戰三人籃球國際大賽並非沒有先例，然而簡單粗暴地堆砌職業球員未必會收穫好結果。2018年亞運會，伊朗和韓國都派出了效力於本國聯賽的職業球員，然而在半決賽和決賽中他們先後負於由草根球員組成的中國隊。這足以證明，雖然籃球沒有天賦是萬萬不能的，但在三人籃球中個人能力並不是萬能的，默契同樣至關重要。

鄭毅的遭遇讓人不由聯想起美國隊的卡里姆-馬多克斯，爲了備戰奧運會，他辭去了播客製作人的工作，然而美國最終沒有從資格賽中突圍，馬多克斯賠了夫人又折兵。從競技層面，選擇能力更強的球員無可厚非，然而對鄭毅們來說，當他們放棄了掙錢的機會，付出大量的時間精力，賭上個人的職業生涯，最後收穫一場空，這樣的結局難免讓人唏噓。

從2020年8月25日開始參加集訓，到2021年7月2日正式無緣奧運會，趙率舟陪跑了312天。得知自己落選後，他發了一條微博：“前人填土後人收，後人收得休歡喜，還有後人在後頭。”

沒過多久，趙率舟就刪除了這條微博，然而這段有關落選的爭議故事，永遠不會被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