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稱爲"北京布魯克林"的鼓樓 如今的光景
老北京們可能都知道,南鑼鼓巷很早以前叫蜈蚣街。巷子寬,是蜈蚣身子,在它兩側,有8條整齊的分支衚衕,都挺窄,像是蜈蚣腿。
出南鑼鼓巷北口,往西走 600 米是北京城的鐘鼓樓。和大多數古城一樣,這裡過去是報時的地方。圍繞着鐘鼓樓,向來是做買賣的市集,熱鬧得很。早些時候,這裡還出售一種竹製的掃把“笤帚”。
張林 2007 年開了一家咖啡館 Cafe Zarah ,選址在鼓樓東面、南鑼鼓巷以北的鼓樓東大街上。除了看重兩旁樹木茂密,人行道寬闊,還有這條街的安靜、閒適。創造這種氣氛的除了老北京,還有一羣來中國旅居的外國人。
他們在 20 多年前發現了這裡。別處的北京高樓林立,鼓樓周邊還保留了大量的平房,老北京的衚衕挨着皇家庭院和名氣不小的景點“後海”。菊兒衚衕在蜈蚣東北面的第一條腿上,它因爲建築設計師吳良鏞在上世紀 90 年代的一個衚衕改建項目,吸引了先是外籍建築師、再有一批外國人搬來這裡。
加上南鑼鼓巷的南面一頭是中央戲劇學院,劇場、琴行、酒吧、Livehouse 扎堆地出現。以至於, 2010 年北京東城區計劃耗資 7.3 億美元重新改造鼓樓地區時,美國《時代》雜誌都感到惋惜。在當年評選的“亞洲之星”裡,北京鼓樓地區被列在了“消失前最值得一看的地方”那一項中。
幸運地,官方的拆遷和重建計劃最終沒有實施。一直到 2013 年,《紐約時報》還是把這裡稱爲“北京的布魯克林”。位於紐約曼哈頓東南部的那個片區,住着紐約州各縣份中最多的人口,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像個大熔爐,催生地下文化,同時也自由經商,商品擁有異國情調、又新穎潮流。
但這個“布魯克林”如今全變了樣。
1.
簡單的鞋架,沒什麼燈光和色彩的設計,但店主特地挑選了明星設計或代言的款式。耐克公司喬丹品牌的運動鞋格外搶手,在這條街上的 20 多家鞋店裡,這個品牌球鞋的價格被擡高了將近三倍。
“北京這個市場上炒什麼東西,這邊就會先有。”華鼎地產是位於鼓樓東大街的一家房產中介店,這裡一位穿着喬丹鞋的店員說,街上的店家善於跟風:2000 年前後,這條街上的店鋪大多在賣遊戲機和樂器,2004 年開始,服裝店增多。2008 年冒出一羣咖啡館之後, 2010 年和 2012 年又分別流行過手串和泰國佛牌。
“這條街(鼓樓東大街),基本就是兩年換一撥人。70% 的店鋪都得換。”這位中介說,“很好奇明年會流行什麼。”
鼓樓一帶的變化很難猜中。比如,就沒人預料到房租上漲的速度。2007 年, 張林在鼓樓東大街租下一間 300 多平米的店鋪時,一年租金是 16 萬。這還是這條街單位租金最貴的一間。但從第二年開始,政府打算把南鑼鼓巷開發成旅遊區,比起皇家文化,衚衕生活顯得更新奇。一切就變得不可控了。
路面被翻修,街道增設了護欄,街面上被禁止停車。遊客們蜂擁而至。公開的數據顯示,2005 年,南鑼鼓巷一年的客流不到 6 萬人。2009 年,這個數字上漲到 160 萬。2012 和 2013 年,6 號線和 8 號線地鐵分別開通,什剎海站和南鑼鼓巷站啓用。2013 年端午,南鑼鼓巷的日均客流量 2 萬人。 到了去年的 10 月 1 日,這裡一天的客流量達到了 10 萬。
儘管政府沒有主導這片街區的商業開發,但旅遊業還是幫助擡高了租金。華鼎地產的中介稱,這裡的店租金在全北京都夠排到前五位。
南鑼鼓巷一間 200 平米的當街店鋪,一個月租金可以達到 18 萬。其次是後海,酒吧街的鋪面,10 平米的現在也要租到 8000 到一萬塊一個月。而後是鼓樓東大街,靠近南鑼鼓巷的位置,70 平米的鋪子,要 3 萬一個月。周邊分支衚衕裡,20 平米的鋪子,在南鑼鼓巷和後海間的要道上的月租金能上萬。
一家爆米花店春節後在南鑼鼓巷靠近北口剛剛開張,過去這裡是住戶自己搭的用來放蜂窩煤的棚子。修繕後的房子以一個月超過一萬的價格被租了出去。
2.
鼓樓地區的房東大多都是老北京。他們很少找中介協助租賃(銷售的話另當別論),更習慣私下交易。除非碰到 5、6 月的旅遊旺季,店主也儘量忍着,不去抱怨掛在店鋪門口的轉讓信息影響生意。和這羣房東打交道,中介最好不要西裝革履,口稱“先生”——如果是個本地人,直接推門喊“叔”,成功的機率會提升一倍。
房東是這裡最大的受益者,租金從未停止上漲,但鋪面總是很旺。新店主是衝着鼓樓的遊客來的,至於其它的,都是懸而未決的東西。
去年 11 月,麻樹森和他的朋友們在鼓樓東大街上開了芃莯,一家植物 DIY 店。以前這家店在大望路,因爲人流少,他們決定重新選址,第一反應就是鼓樓。
鼓樓位於北京中心的二環,中外聚居、又帶點兒貫通古今的氛圍對年輕人格外有吸引。“這個地方很時尚,”一家開在鼓樓東大街上的輕鬆熊館店員說:“可能你會曲解我說的這個時尚的意思,但是在我眼裡,這個地方和三里屯一樣時尚。就是你永遠能夠在這條街上看到最時尚的人、最前衛的時裝和打扮。”
三里屯是北京新區朝陽區的一個繁華商區,幾年前新建的“太古裡”商場差不多是京城的風尚地標。但這裡比商場更靈活。傳統的商場通常需要一次性簽約 3 到 5 年(雖然這個數字也在縮小),鼓樓的街巷裡沒有這些規矩。房東們期待着漲價,他們也願意把租約縮短到一年一簽。也因爲合同期短了,誰都想來試試。
躍躍欲試的大多是年輕人。華鼎地產的中介人員接待了兩位從韓國留學歸來的女生,她們想在這裡開一家咖啡館。不過,她們沒有想過如何做好這門生意。“我問她們開咖啡店賣多少錢一杯,這兩姑娘說,不知道,得看成本。都已經要開店了,她們還不知道賣多少錢一杯呢。”
“夢想。你知道什麼是夢想嗎?她們就是想來實現夢想的。”中介高聲地說。但顯然,她們的夢想實現起來比張林當初要難得多。
3.
因爲無法承受高額的房租和比肩繼踵的遊客,海岸咖啡幾年前從南鑼鼓巷搬到了鼓樓東大街。
張林認爲這個做法很好理解:一家還不錯的咖啡館是難以在旅遊商區開下去的,遊客的消費需求很低,對品質也沒有認知。他們只是想來看看這個地方,精明些的,就只買那些快捷的、便宜的東西,以免上了旅遊區的當。
但搬離南鑼鼓巷並不意味着就可以逃離遊客。旅遊區的氛圍正在滲入鼓樓周邊的各個街巷。爲了避免遊客打擾到長期的社區顧客,鼓樓東大街上的 Cafe Zarah 只能刻意把店鋪的 logo 做得很不起眼。可旅居的外國人也正在搬離這裡。店主張林估計,搬離的人數佔到一半以上。
2013 年,Cafe Zarah 的店面做了一番擴建, 300 多平米的室內空間,外加一個 80 多平的院子。按照張林原來的設計,每年支付 80 萬房租,仍有不小的盈餘。但房價的上漲帶動了周邊人力成本的上漲,張林說,這幾年,這家大咖啡館只夠“圖溫飽”。
現在,過得最好的是那些一心滿足遊客需要的店鋪。在鼓樓東大街,有兩家號稱韓國、日本商家監製的 “10 元店”。它們依靠超高的客單數和低廉的成本支付着高額房租,依然過得很好。
在南鑼鼓巷 800 米的衚衕裡,一大半的店鋪都變成速食小吃店。煎餅、爆肚、奶酪、冷飲、鴨脖、烤串,價格基本在 20 元左右。“能解渴、能充飢。不跟這個搭上關係,真就活不好。”南鑼鼓巷上那家行將倒閉的爆米花店店主說,在他的門店裡,瓶裝水的銷量遠遠超過了爆米花。
斜對着這家爆米花店的“蟹黃”包店,年租金 120 萬元,但店主說,一盒包子 20 元,他一天能賺 2 萬塊。而在它隔壁的絕味鴨脖店因爲生意旺,年租金從去年的十幾萬漲到 60 萬。
一些小生意與其說帶着難得的市井氣息,倒不如說其實只有它們才能賺錢。賣烤魚的老闆到了晚上,會在當街再支一個小車賣滷煮。一家房東自己開的菸酒超市,佔着南鑼鼓巷最好的位置,鋪面很大,但登門買菸酒的人很少,爲了“養起這家店”,老闆在門外停一個小車賣“拍照伴侶”——棉花糖。
“只要房租再漲,我們肯定會被這些利潤率高的店給擠死。”輕鬆熊館的店員說,“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4.
兩個迎面走來的外國居民說,他們住在這兒,但鼓樓明顯沒有從前有意思了。“有趣的店鋪少了,東西也更貴了。”
他們轉而去了“麪包吧”,那是一家外國人經常光臨的餐吧,開在北鑼鼓巷。這條衚衕和鼓樓東大街相交,在南鑼鼓巷的正北邊。捱得近,但人流卻少很多。特別是到了晚上,這條巷子上黑黢黢、靜悄悄的,就像 1990 年代的南鑼鼓巷。
北鑼鼓巷,和另一條鼓樓西大街也許是規避高房租、密集遊客的好地方。但張林認爲,事情並不像人們想的那麼簡單——北鑼鼓巷的衚衕太深,聚集不了人氣,鼓樓西大街靠着後海景點,沒有生活氣——再也催生不出 2007 年他初來這裡開店時的樣貌了。況且,喪失了地下文化和衚衕生活,鼓樓的這些店鋪“沒有了意義”,但也“無處可去”。
被稱爲“搖滾第一現場”的 Mao Livehouse 從 2007 年就開在鼓樓東大街上。2015 年底,創始人李赤發佈公告說,面對天文數字的租金,他們“迴天無術,準備搬遷了”。但在今年 2 月,李赤在微博上稱,“目前尚無心怡之地”, Mao 會在 4 月關閉,但暫時不會搬去別處。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 Mao 對面的一家新疆餐館,大家管它叫“南疆”。它在這裡開了 11 年,來 Mao 演出的樂隊時常常在這裡吃飯喝酒、候場化妝。2 月的一天下午,這裡來了 5 撥客人。
一對年輕人夫婦,北京本地人,不想做飯兩人來這裡吃點;一撥遊客,進來迅速吃了點東西,就走了;兩位搖滾樂手,他們練琴結束,來這裡吃飯、喝酒、聊天;兩位來北京打工的人,他們在鼓樓東大街的一家披薩店裡做事,剛剛下班。還有一大桌住在衚衕裡的中年大叔,聚在一塊兒吃一頓。
很多人猜測,Mao 搬走後,這條街上和它有“共生”關係的店鋪會受到影響。但南疆卻未必如此。新疆館子在北京很多地方能活下來其實道理相仿,它們口味大衆,以麪食爲主,成本低,利潤卻很高。
它們在鼓樓邊上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