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散文】林文義/枯葉不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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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舉世名畫,春秋季景,多的是繁花盛葉,極少是枯葉花凋。美,誠是人間祈盼的生命存活印證,夏炙冬寒,難道就是隱蔽幽微之暫歇?夜已深,人未靜,我一再苦思其定論。
花,嬌嫩。葉,堅韌。後者綠葉襯托花葉之美……彷彿歌劇舞臺中央,閃亮絕色的主角高唱吟詠,兩旁的副角羣伴聲壯麗。畫冊在手如此沉甸,圖頁彩繪明皙留存百年人文歷史,西方宗教溼壁畫,東方佛教雕塑,相異筆觸、刻工,那般虔誠、至敬,信仰神?或信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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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誕生的嬰兒在產臺上被割除臍帶那一刻,你啊,就是獨立的人格。嬰啼初音,那是喜悅的泣訴──至愛的母親,我,降臨了。
未諳語言的純淨肉身,猶若最美麗的花蕊,慢慢的,神啓般地深呼息。卵巢接受精子,無數光年外一顆閃亮的微星,孕育在男與女歡愛終極的約定;是啊,何等莊嚴且慎重的允諾,神的祝福,人之延續,學習愛的真諦永恆。
綠葉等待季節,護持一朵花的初綻;安安靜靜,詩與歌十月,沼澤最潔淨之水如夢。
3
夢境?很多年很多年之後,手持棕帚,陽臺集中凋葉、殘花,無意識的只求潔淨。備好塑袋,連同撕碎的紙頁、喝完的寶特瓶(挑出另回收),果皮、肉骨、煙盒……垃圾一包,打結,待會電梯直下地下樓,棄之急急回走。
上樓後,彷彿不信的再返方剛掃淨的陽臺……明明都清掃了,怎麼推開紗窗,軌道還殘餘一片掌形的泛黃枯葉?隨手撿起,怔滯片刻,枯葉很美麗,大漠、高原似的紋痕;忽然心之所至,帶入書房,如果用麥克筆題葉寫詩?
4
寫詩。究竟追溯綠葉初萌或枯葉殘凋的短促一生?時間剎那,持筆斷然寫在葉片──
夜未眠
枯葉不遺言
夢中見
千年前伊斯蘭民族,不就如是的石雕於先人古墓牆間?憶及多年前中東旅次,博物館陳列的經文敬謹抄寫在枯葉片上,永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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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瘟疫三年,明說必打疫苗保身,迷魅似的必得遵循;人不死,記憶竟散失,細數親近友人之名,空白若呆滯?那些美國的藥學專家以健康善念正向,反面是不曾警示注射疫苗後的後遺症──同時危害人之免疫系統?
不就猶若,以色列屠殺無辜的巴勒斯坦人,加薩焚城,藉哈瑪斯組織不該偷襲特拉維夫!如同俄羅斯攻擊血緣相似的烏克蘭同胞?
戰亂,冤死的是人民,政客是嬉戲者。
我,是巴勒斯坦人!施明德生前之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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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言?我敬佩日本詩畫家竹久夢二臨終前不留遺言,只說出最後二字──謝謝。
謝謝,這一生。枯葉不遺言,夢中見。
但願,歲老辭世,我亦然以:謝謝作別。
芥川龍之介名言──人間比地獄還地獄。
我,深切體會了。現實非常詭異,千回萬轉,皆是修行的歷練,水寒如冰,焰熱灼心;曾是昂然綠樹,靜美似花的溫柔,春時綻放,秋晚凋萎,雪降臨,合應歲已近冬,潮浪不再,枯葉凋落不必遺言,謝謝,就安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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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所有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終究都留筆在出版的羣書中了;何以堅執不若小說、新詩謂爲「文學」主流,卻以散文形式告解?東方由衷發祥的隨筆不隨便,那是真情實意的──我手寫我心。讀者可以不同意我的所思所想,或許偏頗、盲點,卻是書寫當下的心情映照;誠實之由衷,不逃遁,未虛僞的真切。
主流何以?政治凌駕文學,我堅持抗拒!故友小說家郭鬆棻先生名言:「作家正是無政府主義者。」我,自始遵循,不渝的信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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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實比宗教還虔誠
羣體如魅惑經典
花美葉綠誘引
凋謝的寂岑不看見
要你只見日月光明
哀愁是陰影
美麗要追尋
微笑的聚會似面具
回家路上,幽然迷茫
問自心:你是怎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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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獨立思索,一千個人應該相異千種思維,善與惡都是人性;關懷和照應出自本心。西方《聖經》,東方佛典,介於其間的《古蘭經》不能輕忽,三合一皆是善念的諭言諍語,千年古書,何不悅如文學拜讀?大智慧隱匿其間,信之疑之,正是個人獨立思考的修行進境。
隱地先生名言:文學,我的宗教我的廟。
文學終究比宗教還要真實,沒有經典的禁忌與制約;五百年前,文學者稍有疑惑或質詰,絞刑、焚身是「天懲」,彼時,只能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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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聲?誇言「民主、自由」的島鄉,不必噤聲,但見所謂「網紅」者盡是誑語惡音,手機成爲秘教般的AI載體,沒有隱私權,詐騙是主流,政治是賭局,文學被疏離……歲老之我,靜靜掃地,陽臺落花凋葉,怎留一葉我未觸及?撿起,綠黃相間的枯葉如此堅挺,美如雕塑,帶入書房;我,敬謹題字,遂成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