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政府當了“白衣騎士”後 銀翔汽車掙扎一搏
重慶市合川區天頂汽車工業園，沉寂了近3年的北汽銀翔汽車有限公司（下稱“北汽銀翔”）悄然萌發出生機。
6月中旬，記者驅車前往時，看見北汽銀翔工廠大門和塔樓等處“北汽銀翔汽車有限公司”的銘牌，已經更名爲“北汽瑞翔汽車有限公司”，工人們在清晨的薄霧中漸次走進工廠，附近不遠處的配套玻璃廠開始招聘工人、司機和雜工。北汽銀翔大門對面的牛雜麪館的老闆，也明顯感受到來吃麪條的人多了一些。
“現在還沒有正式生產，只是小批量做了些車，廠裡有幾百人上班，還在繼續招人。”一名工人向第一財經記者說道。
北汽銀翔曾經是中國車市的一匹黑馬，2018年因資金鍊斷裂、資不抵債進入破產重整程序。過去三年裡，第一財經記者數次驅車前往天頂汽車工業園，發現北汽銀翔的停產給周邊經濟生態產生重大影響。北汽銀翔廠區附近的餐館、超市、藥店，幾乎全部人去樓空，只留下蒙灰的招牌和緊鎖的大門；周邊的一些商品房住宅項目施工停頓，已經建成的部分住宅小區租金大幅下滑，一套80多平方米的兩居室，整租價格僅約600元/月。
“銀翔城、銀翔盛世中庭、銀翔盛世悅庭、西南大學銀翔實驗小學，都是以北汽銀翔和它的供應鏈爲核心發展起來的配套，以前這裡住了有幾萬人，一些工人在當地也買了房。北汽銀翔一倒，這一片都蕭條了。”合川區一家地產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員表示。
今年2月，北汽銀翔破產重整草案經重慶第五人民中級法院裁定通過，以重慶當地國資爲主體的新投資人以貨幣、股權等形式注入約15億元，北汽銀翔更名爲北汽瑞翔重新開啓征程。6月12日，“北汽瑞翔”首次在重慶車展亮相，並展出了即將上市的新車。
要不要救北汽銀翔在汽車行業引發了爭議。2017年起，中國車市進入了汽車消費總量下滑、頭部效應加強與消費升級爲特點的新時期，在此背景下，東風裕隆、東風雷諾、衆泰汽車、力帆汽車、獵豹汽車等一批汽車公司也相繼出現重大經營危機，其中部分已經破產徹底退出中國汽車市場。
“中國汽車行業很明顯進入了小品牌快速出清的淘汰賽階段，但是從衆泰、銀翔等一些公司的情況來看，當地仍不願意放手。對於一些機會不大的企業，如果拯救不成功，對資金和資源會不會產生浪費？”一位要求匿名的VC投資經理表示。
銀翔變瑞翔
6月12日，北汽瑞翔汽車有限公司（下稱“北汽瑞翔”）在重慶車展上發佈全新汽車品牌“北汽瑞翔”，其高管團隊和首款車型也首次公開亮相。
北汽瑞翔方面稱，該公司由重慶市政府、合川區政府和北汽集團聯合打造，將搭建包括線下體驗中心、城市展廳、移動展臺、線上營銷平臺、營銷服務及客戶運營系統、智慧型門店在內的（1+N+M）/E線上線下渠道營銷體系；以“新品牌、新產品、新管理、新團隊”的“四新”經營思路，踐行“乘用車與商用車並舉，傳統能源與新能源並行，國內市場與國外市場並重”的“三並”戰略。
北汽瑞翔首席執行官廖雄輝介紹，該公司未來將從北汽集團導入生產EU5、EU7、DV611、EV12、歐輝客車等5款新能源車型，另外，還有2款SUV以及A6共計3款燃油車型。按照北汽瑞翔的規劃，今年內產量將達到5萬輛左右，除了北汽瑞翔X5，還將陸續推出包括乘用車、商用車在內的多款新能源和燃油車型。
啓信寶信息顯示，今年4月23日，北汽銀翔更名爲北汽瑞翔，但法人代表、股東等工商註冊信息尚未發生變更。北汽銀翔誕生於2010年，由重慶銀翔集團與北汽集團合資組建。按照行業觀點，銀翔集團完全是以“野蠻人”的姿態進入汽車行業。
“重慶摩幫的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很有頭腦，也敢幹敢闖，所以他們總是能夠抓住時代的風口。”重慶本地一位汽車行業的人士周遠認爲。
資料顯示，重慶銀翔集團原本是造摩托車起家，2010年前後，銀翔摩托的單體產銷量已突破80萬輛，位居重慶民營摩企榜首。但市場變化加上政策趨嚴，整個摩托車行業產銷一直在走下坡路，銀翔集團希望轉型。此時，作爲國內五大汽車集團之一的北京汽車集團正在全國佈局，雙方共同合作並投資15億元(一期)在重慶合川打造的一個年產30萬輛的微車基地。
“雖然叫北汽銀翔，但北汽只是以品牌入股，併爲銀翔旗下車型提供準生證。在研發、技術以及生產製造領域，雙方都是獨立的。北汽每年從銀翔分走部分利潤。”曾在北汽銀翔工作過的員工袁立告訴記者。
2014年，國內SUV市場正處於快速的增長期，北汽銀翔抓住當時的風頭，採取“多生孩子好打架”的多產品以及低價策略卡位市場，迅速在市場上站穩腳跟。2015年，北汽幻速在品牌發佈一年後，銷量就超過了20萬輛。
“那時候的市場確實特別火。”北汽銀翔的一位前員工王明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北汽銀翔選擇了從SUV和MPV進入汽車市場，這一定位非常符合當時西南市場消費者對於第一輛車的追求，低價格、大空間、7座宜家宜商帶來的功能多樣性。在2015~2017年間，幻速先後推出了系列SUV和MPV車型，幾乎每款新車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2017年，銀翔年銷量達到30萬輛的巔峰。
“銀翔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源於國內車市爆發帶來的紅利。”王明認爲，重慶以及其輻射的西南市場人口密集，汽車需求起步較晚，但增長快速。而從消費水平上看，西南地區的汽車消費集中在10萬元以下的中低端市場。憑藉多年的摩托車行業經營經驗，北汽銀翔能夠通過低成本的採購和逆向開發，將滿足當地消費者需求的新車快速推出市場，搶佔時間窗口。
然而一旦市場下行，這些尚未建立起核心競爭優勢的企業，便隨着潮水的退卻而被拋在沙灘上。2018年，國內車市出現近30年來的首次負增長，隨着國內車市下行，北汽銀翔旗下雙品牌比速和幻速的銷量出現大幅下滑。
2018年8月，經歷了三個月“高溫假”式的停產和清理庫存後，北汽銀翔就開始進入間歇性停產的狀態。隨後更是經歷了銀行抽貸、經銷商堵門討債、員工大量離職，從“黑馬”到“病馬”，北汽銀翔短短5年便走入末路，成爲“重慶摩幫”造車企業中倒下的第一家。
2019、2020年第一財經記者前往北汽銀翔工廠走訪時看到，該公司車間全面閒置，不少車間裡設備均已搬空。北汽銀翔一名離職員工告訴記者，銀翔實業集團旗下一些房產都被抵債償還給供應商。
在重慶當地的推動下，2018年9月，北汽集團公司所屬企業江西昌河公司與重慶合川交通公司共同出資設立重慶昌河公司，作爲北汽銀翔公司紓困平臺，並在戰略重組階段作爲戰略重組過渡平臺。2020年10月12日，重慶渝富基金、戰新基金、紓困基金與合川交通公司共同設立專項基金，計劃通過市場化運作，全方位、多層次支持北汽銀翔資源整合，實現轉型升級。
今年2月份，重慶當地法院批准北汽銀翔重組方案草案，名震一時的北汽銀翔破產重整塵埃落定。在新的投資方資金注入下，北汽銀翔更名爲北汽瑞翔，再度向汽車市場發起進攻。
北汽銀翔如何重組，在重慶汽車圈曾流傳出數種傳言。第一財經記者此前往重慶合川工業園天頂團組管委會求證時，相關負責人僅表示重慶市政府正在和北汽集團談判，雙方簽了保密協議，什麼都不能說。
“第一套方案是債轉股，但是現在這個情況沒有多少債權人願意當股東。第二套方案是重組之後成立一個新的公司，新公司承擔債務，北汽集團和重慶市政府持大股，銀翔集團持小股。目前得到的消息是第二套方案可能性最大。”2020年，接近北汽銀翔高層的人士向記者表示。
今年5月底，中國裁判文書網刊登了《北汽銀翔汽車公司申請破產重整破產民事裁定書》【(2020)渝05破244、245號之七】，這份裁定書詳細披露了北汽銀翔的重組過程。
裁定書顯示，根據沃克森提供的基準日爲2020年9月10日的《資產評估報告》和《償債能力分析報告》，北汽銀翔公司和北汽幻速公司實質合併口徑下資產市場評估價值爲58.69億元，資產清算評估價值爲17.91億元。截至2020年10月30日，債權人向管理人申報債權共計163.38億元。經管理人審查確定債權金額共計105.11億元。因存在涉訴、涉仲裁、債務人爲擔保人提供反擔保、背書票據等情形，尚未審查確定的預計債權金額共計24.5億元。
在北汽銀翔和北汽幻速破產清算的情況下，假定其全部資產均可按照清算評估價值變現，以截至2020年9月10日評估基準日的數據模擬測算，普通債權的清償率爲3.62%。由於模擬清算狀態下普通債權清償率存在不確定性，普通債權實際清償率可能比上述預計更低。
由於北汽銀翔、北汽幻速已經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且其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在當今國內國外汽車製造產業競爭激烈背景下，北汽銀翔若以現有資產爲重整資源，其機器設備利用率不高、企業品牌價值不大、供銷產業鏈信用度偏低，在沒有新的投資人投資情況下，不作出資人權益調整，將無法重整恢復生產經營，亦無經營收入清償債權，更無公司利潤實現股東權益分配。
因此，裁定北汽銀翔公司、北汽幻速公司採用存續式重整方式，在不改變北汽銀翔、北汽幻速主體資格情況下，投資人投資部分用於全面恢復生產經營和清償部分債務，在重整計劃執行期間以經營收入、融資分期清償債務，最終實現重整目標。
具體方針爲“引入投資人，從資金和產業技術上支持債務人重整”，北汽集團公司及其指定的所屬企業與重慶市、區兩級國有企業以及銀翔集團公司協力支持債務人重整。
記者查詢獲悉，早在2018年9月，北汽集團公司所屬企業江西昌河公司與重慶合川交通公司共同出資設立重慶昌河公司，作爲北汽銀翔公司紓困平臺。截至2020年12月20日，北汽銀翔職工債權金額合計1.97億元，重慶昌河公司已經在重整申請受理前墊付資金清償了職工債權。
爲推進北汽銀翔公司戰略重組，2020年10月12日，重慶渝富基金、戰新基金、紓困基金與合川交通公司共同設立專項基金。啓信寶信息顯示，上述重慶渝富基金、戰新基金和合川佳通公司實控人分別爲重慶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和重慶合川區國有資產管理中心。
根據裁定書，上述專項基金以12億元貨幣，銀翔集團公司以4.87億元貨幣，合川交通公司以其持有的重慶昌河公司的3.2億元股權，北汽集團公司及其指定所屬企業以持有重慶昌河公司的股權，發動機及整車技術、產品等（資產約4.2億元，包括但不限於A6轎車、Q系列、EV系列、發動機技術及智能網聯技術等），共同對北汽銀翔進行投資。
北汽銀翔和北汽幻速原出資人權益調整爲零，原股東將股權全部讓渡給專項基金等投資人，股東變更爲專項基金、合川交通公司、北汽集團公司及其指定的所屬企業、銀翔集團公司。最終各方投資金額按照重慶市、區兩級國有企業(專項基金及合川交通公司）在北汽銀翔合計持有的股權比例，高於北汽集團公司及其指定所屬企業股權比例一個百分點確定。
能否涅槃重生？
合川區前玉路對面的斜坡下方，原本是北汽銀翔的新車物流發運地，進出的卡車滿載着新車運往全國的4S店。6月18日第一財經記者再次造訪時，這片場地上的車輛已經完全清空。
北汽銀翔原本的經銷商近期收到了北汽瑞翔的入網邀請，其中一名經銷商向記者表示北汽瑞翔的產品主要來自於北汽自主品牌，後者在市場上並不強，他不太看好北汽瑞翔的前景。
截至2020年10月30日，北汽銀翔債權人向管理人共申報債權共計163.38億元。除了職工債權外，其他債權均可選擇按照10元債權轉10元註冊資本的比例進行債轉股，也可以選擇債權本金留債，6年分期清償。
以普通債權爲例，2021年支付20萬元（重整計劃批准之日起3個月內支付），剩餘債權本金從2022年起在每年12月31日前清償，2022年、2023年各清償10%，2024年清償20%，2025年清償25%，2026年清償35%。由於普通債權尚不能全部清償，故劣後債權不予清償。償債資金的主要來源主要爲北汽銀翔自身經營造血，銀行貸款融資支持等。
與之對應，北汽瑞翔設定了6年扭虧爲盈、還清所有債務的生產經營計劃。北汽銀翔在生產經營計劃中表示，經過六年經營，預計實現產銷95.2萬臺、營業收入達到1030.76億元。其中2021年-2026年實現持續盈利，2025年、2026年北汽銀翔淨利潤將分別達到11.62億元、11.77億元。其中2021~2026年每年的銷量目標分別是5.27萬輛、12萬輛、14.96萬輛、18.43萬輛、22.08萬輛和22.46萬輛。
其具體舉措還包括打造全新研發體系，商用車、乘用車、傳統燃油車與新能源車並行，完善產品佈局，整合北汽銀翔公司供應鏈資源，與國際國內先進的供應商進行戰略層面的合作，盤活北汽銀翔現有價值的技術專利、配件、設備，廠房資源，適用最新IT技術、打造智能化系統等。預計未來六年將開發乘用車型5款、商用車型7款，同步開發新能源車型；並導入北汽集團公司及其指定的所屬企業優勢車型A6轎車、Q系列、EV系列。
“2026年底前成功完成重整後，北汽銀翔將着手啓動資產證券化，爲選擇債轉股的債權人提供股權退出渠道”，裁定書顯示。
“我只能說這是一個非常樂觀的計劃。”國內某自主車企營銷高管表示，過去幾年裡二線自主品牌與二線合資品牌受到頭部企業大幅的擠壓，市佔率快速下滑，而“北汽銀翔制定的銷量增長目標卻很激進。”
有觀點認爲，重慶當地應按照市場經濟的規律，讓北汽銀翔“自生自滅”。對此記者未能聯繫上重慶市主管部門予以置評。
北汽銀翔廠區對面的銀翔城，爲銀翔集團所開發打造。按照此前的規劃，在這片土地上，圍繞着北汽銀翔的整車項目，將引入學校、溫泉娛樂等項目，將此地打造成一個具有有7萬產業人口，9萬相關人口，百萬人次旅遊消費人羣的“生態居住示範區”。
但隨着北汽銀翔長達3年的停產，前玉路對面整條臨街的鋪面，幾乎都處於關閉狀態。工業園區另外幾家此前給銀翔做配套的生產企業，原本機器轟鳴的嘈雜聲也被一片沉寂所取代。
如果北汽銀翔重整失敗怎麼辦？裁定書對此表示：北汽銀翔、北汽幻速在重整計劃的執行期限內不執行或不能執行重整計劃，管理人或者利害關係人有權向人民法院申請裁定終止重整計劃的執行，並宣告北汽銀翔公司和北汽幻速公司破產。
“如北汽銀翔、北汽幻速在留債期間內未能履行相關清償義務，可宣佈留債期限提前屆滿，並要求北汽銀翔公司、北汽幻速公司清償全部留債債權，有財產擔保債權人可行使擔保物權。”裁定書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