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甄選“失速”:網紅模式與產品路線真的水火不容?
東方甄選爲何總是“後院起火”?
前有俞敏洪說“東方甄選做得亂七八糟”、後有董宇輝直言“抗拒賣貨”,一度引發東方甄選股價大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東方甄選另一頭部主播“頓頓”在直播間公開表示“對公司近期管理感到失望……感覺使不上力”,連帶近期東方甄選貴州行的主播爭議言論,這家頭部直播帶貨公司又被置於輿情聚光燈下。
和以往類似,最近東方甄選這把輿論的“火”,又是“自己人”先點燃的。
主播因其言論、行爲導致“翻車”的事屢見不鮮,尤其是以超級主播個人IP爲核心的公司,超級主播一人在內部有極高話語權、在外部有極高關注度,他們一旦犯錯,其過失也會被輿論場無限放大。
但東方甄選始終聲稱自己是“產品公司”,呼籲網友不要將主播“飯圈化”。只不過當董宇輝已經成爲無出其右的“超級明星”時,東方甄選將產品路線與網紅模式對立,確實沒有必要。
更何況,當旗下主播與“一號位”的公開言論屢次對公司造成不利影響後,東方甄選是否已經出現“速度掩蓋不了問題”的失速之痛?
2021年底入局直播帶貨、2022年因獨樹一幟的帶貨風格走紅、2023年全面轉型直播電商,東方甄選曾創造直播帶貨領域的又一“增長神話”;但此後,從產品到主播的各類負面事件纏身,東方甄選的增速也一路探底。
今年抖音618大促期間,1月份才正式開播的與輝同行,順利躋身抖音達人帶貨榜前三名;曾多次問鼎第一的東方甄選,今年卻跌落至榜單第十位。
選擇最難的路出發,東方甄選緣何“失速”?
去明星化“磕磕絆絆”
2021年11月,距離東方甄選開播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候,俞敏洪曾透露,新東方計劃做一家大型農業平臺,通過直播帶貨,支持鄉村振興。
從那時起,東方甄選就一直強調產品路線。2023財年年報中,東方甄選更是明確自身定位是“以自營農產品爲核心產品的優秀產品和科技公司”。
對內對外各種表述中,東方甄選很少提及流量、IP和網紅。
當然,主播是直播帶貨模式的核心,東方甄選只是試圖打破傳統“師傅帶徒弟”的人治模式,建立一種企業化的制度來管理主播,主播們只是受僱於東方甄選公司某一部門的員工,選品、招商和自營產品都另有專人負責,各自在內部分工明確。
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但這也會因爲創始人與打工人的心態、收益、能力等不盡相同,最終在“事”上產生差別。
李佳琦是美ONE的“靈魂人物”,他也憑藉多年化妝品專櫃銷售、帶貨的經驗,成爲美ONE的“一號產品經理”,深入參與供應鏈;辛巴(辛有志)更不必多說,作爲辛選的董事長,他必然要參與公司各項業務的重大決策。
更何況,網紅的誕生、崛起由不得公司決定。董宇輝用英語賣牛排、帶貨大米時暢談稻米的歷史,他成爲最受聚光燈矚目的明星,也因此被公司保護起來。董宇輝不用參與常規的主播排班;他出外景時,公司的保安隊長就是他的私人保鏢。
在內部管理上注重權力分散、權責明晰的東方甄選,也出現了“必然的特權”,這幾乎是當下過於強調主播個人能力的“飯圈化”直播電商模式,終將面對的挑戰。
不過,一位超級明星確實能爲直播帶貨公司畫出完美的增長曲線,傳統的僱傭薪酬制顯然已經不能滿足超級主播,更無法限制其個人成長。
但管理模式的更迭往往跟不上企業的發展節奏,當東方甄選真正意識到問題所在時,“小作文事件”爆發了,俞敏洪只得“揮淚斬老將”,同時讓董宇輝成立外部工作室,運營更加獨立化。
“臺柱子”走了,其“優秀員工”所代表的企業經營與文化理念,也在向下傳遞的過程中被不斷稀釋,在執行過程中又不斷“走樣”。
最直觀的變化是,東方甄選直播間關於文化知識的內容越來越少,講解產品的內容越來越多。
如今再看,東方甄選的出發點沒有錯,即“建立一套模式而非扶植幾大主播”,但面對必然出現的明星主播和潛在特權,東方甄選顯然缺乏管理預案,沒有處理好超級主播與公司平臺之間的關係,最終只得用“慘烈分手”來收尾,導致“元氣大傷”。
飛瓜數據顯示,今年1-3月,與輝同行直播間的月平均銷售額爲6.55億元,同比東方甄選直播間前三個月的月均銷售額僅爲3.57億元;而自1月以來,與輝同行從未掉出抖音直播帶貨月榜前三位,始終排在東方甄選之前。
最終,大明星走了,但從經營指標和輿論效果來看,東方甄選堅持的“去主播明星化”還未形成行之有效的可複製模式。
自營品牌“學徒”
直播電商業務崛起後,東方甄選逐漸開始對標山姆、Costco等會員店。
2023年7月,東方甄選首度在自有App上開啓直播;三個月後,東方甄選推出199元付費會員,購買會員的用戶可享受百款自營產品88折、66元券包等福利。
與此同時,東方甄選自2022年4月推出首款自營產品後一直髮力建設自營品牌。最新數據顯示,2024下半財年(2023年12月至2024年5月),東方甄選自營產品GMV突破36億元,同比增長108%;自營產品總數超400款,同期在售達260款。
一手構建貨架電商、建立會員費制度;另一手打造自營商品體系,東方甄選試圖在線上再造會員店,學習山姆、Costco“用自營商品引流、通過會員費賺錢”的商業模式。
理想很豐滿,但現實卻異常骨感。
在商品端,山姆、Costco等外資會員店均嚴控商品毛利率,比如Costco要求商品毛利不得高於14%,這遠低於傳統超市、電商15%-25%的商品平均毛利率;而在較低的商品毛利之下,會員店依然能盈利,Costco截至2024年5月12日的第三財季便實現淨利潤16.61億美元。
嚴控商品毛利的本質在於,一方面會員店深度參與供應鏈打造自營商品,從而縮短中間鏈路、降低流通成本;另一方面,會員店憑藉精選SKU和整體規模優勢,向供應商取得更具競爭力的定價空間。
更深層次的邏輯在於,山姆、Costco各自的自營品牌均運營超過20年,其採購團隊有着明確的產品開發及選品模式,儲備的戰略級供應商超過上百家,他們高度配合零售商對商品生產、開發的要求,後者也會爲供應商提供相應的設備、技術等支持。
底層能力的差距,更是東方甄選“望其項背”的關鍵所在。
相比之下,東方甄選的商品團隊還處於早期階段,新品開發思路與供應商的選擇只能跟隨山姆、Costco等頭部零售商,比如東方甄選自營的小青檸汁,不僅開發思路跟風近年流行的健康飲食風潮,生產方也是與永輝、胖東來等合作的浙江樂源生物。
雖然產品合作模式學習會員店,但與頭部零售商相比,東方甄選憑藉現有的銷售規模還無法做到明顯突出的價格競爭力。
比如上述的小青檸汁,東方甄選單瓶(300毫升)售價5.6元,盒馬同規格小青檸汁的單價爲4.98元;同樣使用動物奶油、同爲伯爵紅茶口味的瑞士捲,山姆的單片售價3.73元,東方甄選自營則需要6.48元;還有同樣產自福建漳州的華夫餅,山姆MM自營的100克單價爲4.88元,東方甄選爲5.32元。
如果消費者無法從最直觀的定價上感受到實惠,他們還會爲東方甄選的會員買單嗎?東方甄選的線上會員店模式還能走通嗎?
當擺在供應商面前的,一家是年銷售額超800億元、產品能力沉澱數十年的山姆會員店;一家是成立不到三年、單財年GMV(成交額)剛突破100億的東方甄選,部分供應商也會“用腳投票”。
整體而言,東方甄選不僅還是Costco、山姆的“中國學徒”,更是需要先對標盒馬、京東京造等常年發力自營品牌的零售商,從零開始修煉內功。
當然,這也是東方甄選發展道路上不可避免的生長痛。
尾聲:有益的生長痛
“痛”在所難免,但對東方甄選而言可能是有益的。
表面上,東方甄選的很多模式、創新,其實一些超頭主播公司也在效仿;比如今年開始在頭部直播電商公司中流行的“去超頭化”,小楊哥、李佳琦等都在今年618期間有意減少上播時間。
再以東方甄選主打的文旅宣傳爲例,小楊哥創辦的三隻羊網絡也在試水。今年5月,小楊哥還與央視主持人尼格買提在北京通州區做了一場文旅直播。飛瓜數據顯示,本場直播帶貨最終銷售額爲2500-5000萬元。
只學習單一方面並不難,但東方甄選的優勢在於對直播帶貨底層邏輯有創新。
2016年直播帶貨初興、2018年超頭主播勢力初具規模、2020年新冠疫情後直播帶貨爆發增長,直播帶貨的幾輪發展浪潮中,超級主播因其影響力、所聚集的流量規模等優勢成爲核心部分,後進的新人主播乃至整個模式都推崇個人成功經驗,由此走上“徒弟拜師傅”的道路。
東方甄選試圖改變現狀,用制度化的方式管理明星主播,希望繼承發揚一種輸出知識內容、支持地方文旅及農特產的商業模式,而非高度依賴主播個人的影響力。
但粉絲經濟的規律就是傾向於推崇個人,主播是站在鏡頭前直接面對公衆的人,即使有內部制度來管理和約束,可人無完人,主播無意間說出的話、流露的表情,都會對公司產生深刻影響。
儘管嘗試並不太成功,但挑戰與失敗幾乎在所難免。
同時,曾經的超級主播“以流量挾平臺、挾供應商”,向供應商索取不合理的定價,甚至要求供應商給出所謂的“全網最低價”,再加上高昂的坑位費和投流成本,商家與超頭主播的合作往往“苦不堪言”。
現在,東方甄選試圖利用流量、銷售規模的優勢,接觸上游具備獨立開發、生產能力的供應商,用流量創造真正有利於供應鏈的合作模式。
當然,東方甄選距離自營產品的理想範式,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
除了主播與供應鏈,如何做好內部管理、如何平衡產品路線與網紅模式、如何釐清超級主播與公司平臺之間的合作關係,這都是“快速長大”的東方甄選正在直面的問題。
但今天,東方甄選所代表的,將是有別於其他超頭主播的生態型直播電商模式。爲探索出這一路徑,東方甄選必將經歷“有益”的生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