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許四清：眼下投AI，就是在不確定裡找到必然
出品｜本站科技《態度AGI》欄目
訪談｜楊霞清、袁寧
作者｜袁寧
AI的潮聲震耳欲聾，市場的燈塔卻若隱若現。
2024年，AI賽道的一級市場，依舊是共識很強，但確定性很弱。共識是：AI必定是未來最大的投資機會，不確定是：誰能跑出？在什麼場景跑出？什麼時候跑出？
這種情緒在國內市場，則表現爲：主流投資機構很少下注，但少數明星企業融資規模卻一次次迎來新高——市場中的多數資金流向了少數頭部企業，大量尚處早期的企業依舊融資困難。
在此背景下，阿爾法公社則顯得特別。作爲一家天使投資機構，僅近期就密集投出十餘筆，是少數頻繁出手的機構之一。
據阿爾法公社創始合夥人許四清介紹，其投資中每10筆交易裡，差不多9筆都是企業拿到的第一筆錢，而單筆平均投資額更是達到1000萬人民幣，幾乎是同類早期機構的5倍以上（YC約爲30萬美元）。
巨大不確定性之下，頻繁出手的阿爾法公社到底看到了什麼？這場對人和機會的捕獵，許四清又是如何進行投資決策以及創業者選擇的？
站在2024年末，藉着2024新一代人工智能（深圳）創業創新大賽的機會，本站科技與大賽的評委之一——阿爾法公社創始合夥人許四清，從AI產業的發展現狀聊起，深入探討了阿爾法公社的投資邏輯，以及他對未來AI行業的趨勢判斷。
許四清向本站科技展示“AI的五層架構”
逐浪淘金，得先聽得懂潮聲。許四清要求團隊每週發佈“AI創投週報”，並且用公衆號完全對外公開，以高強度的信息攝入，保持高敏銳度。“必須要深刻地瞭解每一個領域在發生什麼。”他這樣說。
作爲連續創業者出身的投資人，許四清認爲，“中國的產業應該學會用1%算力消耗去探索99%的應用場景”。
他將阿爾法公社的投資特點概括爲：科學認知、準星前移和產業協同。而具體到投資邏輯，對於當前AI產業宏觀的俯瞰，以及每一層架構中代表企業的深刻理解，則是指導其進行投資選擇的關鍵。
許四清偏愛有產業經驗的創始人。他認爲人工智能並不僅是一場科學競賽，更是一場商業比拼。“只要是大廠關鍵崗位的，你就去找阿爾法公社，在他們那得手率很高。”成爲創業者之間的水下共識。
這次對話，比起暢聊AGI理想，許四清讓我們看到的，是AI如何貼地飛行的故事。
“阿爾法公社在任何重大變革中都是最活躍的。”AI浪潮中，許四清要把巨大的不確定性轉變爲巨大的機會。
以下爲《本站科技》與許四清的對話，經整理編輯：
把巨大的不確定性轉化成巨大的機會
本站科技：過去一段時間，您是怎麼樣的一個狀態？
許四清：Transformer出現後，我一度每天平均睡眠大概只有五個多小時，很興奮，大量的時間都用來學習，跟企業家、創業者交流，和學界人士討論，因爲他們的經驗極爲寶貴。一個創業者，他所提供的信息和經驗往往是來自一線最濃縮、最有價值的；大廠關鍵崗位的總經理總監把工程和商業探索都接近完成了，只是經常卡在大廠的決策掣肘和效率。學界的朋友幫助我們看懂到底這是個創新還是場革命。
每週我們最重要的討論會就是“Deal Watch”，我們會關注全球和中國範圍內，出現的新人工智能公司，以及它們在做什麼，我們的行業研究做得比較深，每個人都參與，這讓我們對每個領域的變化都有比較深刻的理解。
本站科技：阿爾法公社目前所投企業，大多是什麼類型？
許四清：若干年以來我們主要投資的企業偏向人工智能領域，尤其是早期的天使輪投資。在我們過去的交易中，差不多每10筆交易裡有9筆是第一筆資金投入。過去一年多，我們投資了兩個海外回國全職創業的院士、工業界CIO領軍人物、資深連續創業者。現在有一批大廠資深人士在我們的支持下探討產業新機會。
我們的平均投資額通常是1,000萬人民幣，約是YC（30萬美元）投資額的四五倍。資深創業者準備打大仗，靠幾十萬美元啓動資金是遠遠不夠的。
本站科技：什麼情況下我們會選擇出手？
許四清：首先，出手的前提是我們認爲項目所在的賽道應該是優選賽道。就像耕地要耕肥水田。
其次，我們非常重視創業者的特質，那些團隊完整、敢拼敢打、具備領導力和堅韌精神的創業者，在我們這裡會得到很多的加分，有些情況見面即決定投資。
本站科技：能具體說一下偏好哪類創業者嗎？
許四清：在選擇時，有幾種特質會在我們這得到優先考慮：大廠經驗、具備學術積累形成的硬門檻，以及連續創業經驗。這三種背景的創業者，我們的出手率會特別高。
因爲這種背景意味着他們其實已經掌握了創業所需技能，創業時只是換了個場景來應用這些經驗。這部分人不僅有科學訓練，還具備系統化的商業和工程素養，而這往往也是成功創業者最需要的。
對於那些名校剛畢業的年輕創業者，我們也很樂於交流。雖然很多應用和創新領域中，我們認爲創業者需要積累一定的工業界經驗，但我們發現有不少優秀的年輕人有能力脫穎而出。
現在，隨着我們出手頻次的增加，很多創業者通過小圈子瞭解到了我們，“只要是大廠的，你就去找阿爾法公社，在他們那得手率很高。”現在找我們的人越來越多，項目的質量也越來越高。
本站科技：您總結我們的投資特點是什麼？
許四清：我覺得，最重要的投資特點可以總結爲三個方面：科學認知、準星前移和產業協同。
首先，我們非常注重科學認知，必須清楚地瞭解事物的本質是什麼，明白行業的發展趨勢。
接着，我們將準星前移，我們不走機會主義路線，與很多大基金等企業跑出來成績後再追加資金不同，我們更多的是希望做到儘可能提前判斷和識別未來的機會。
第三個特點就是產業協同，我們不僅僅關注單一的企業，而是看整個行業的協同效應如何促進企業的發展。
我們團隊具備豐富的創業和行業經驗，我本人連續創業三次，團隊中的三位合夥人裡有兩位曾帶領公司在海外上市。我們看項目時不僅僅從一投資人的角度，而是結合創業者、投資人和工業界三重視角，形成了非典型的投資人思維。
我們會提前判斷哪些項目具備高成功概率，而不需要等到數據跑出來纔去關注。在創業初期，我們就會介入，甚至會與創業者共同商討創業，用我們的經驗和教訓去幫助，爲項目提供建議。
在任何重大變革的時刻，阿爾法公司始終都是最活躍的。在我看來，任何變化背後其實蘊含着巨大的機會，儘管這些變化常常伴隨着不確定性，特別是在資本領域，變化常常帶來不小的風險。而把巨大的不確定性轉化成巨大的機會，這正是我們的特點。
把重點放在1%算力消耗的部分去
本站科技：聚焦到AI領域，我們一般投的是哪些方向？
許四清：投的比較多，除了純粹的基礎語言模型各層級都投了。
本站科技：爲什麼不投大模型？
許四清：中國起步晚，所以我的理解是大模型的開發主要是由工業界的大企業和政府投入重金來推動，因爲這需要三個要素：人才、資金和海量數據尤其是需要非同一般的資金投入。 戰略上大模型政府肯定會推動，商業上大廠有更大的動力和優勢。
我們更看好的是垂類模型，直接利用模型能力來實現應用價值的項目。這類項目專注有商業價值的應用場景，所以我們會持續投資這些應用型的項目。
本站科技：阿爾法公社投資的底層邏輯是什麼？
許四清：過去一年裡，我和創業者連續三次前往美國，深入瞭解了美國整個AI生態體系，從底層的硬件到上層的應用層級，逐層考察了大家耳熟能詳的多家公司。
我們可以先看一個來自OpenAI的流程模型。在訓練一個大模型的四個步驟：預訓練（Pre-train、微調（Fine-tuning, SFT）、獎勵模型（Reward Model）、強化學習（Reinforcement Learning, RLHF）中，粗略算，預訓練階段佔據了99%的GPU資源，是最昂貴的一步。
大模型已經開放，中國創業公司完全可以繞過最消耗資源的預訓練階段，將重點放在微調和強化學習上，用1%的算力投入去實現創新應用。
圖片內容來源於OpenAI
本站科技：硬件層和平臺層，創業者還有機會嗎？
許四清：我認爲算力層和基礎設施層創業者依舊有機會，但需要冷靜。我們說推理即錢眼，推理芯片雖然有很大機會，但創業者面臨一個關鍵問題——對產能的依賴。新進入者要獲得足夠的產能支持，這一關不好過。
往上一層基礎設施也存在很大的潛力，就是把各種算力、跨雲服務的問題一攬子解決。不過，這些領域通常更容易由大廠主導，像亞馬遜、谷歌的雲服務，以及國內的百度雲、騰訊雲、阿里雲和華爲雲等。
平臺建設上，大廠已經建立起成熟的模型和資源，因此創業者在切入這些市場時需要獨特的競爭優勢，大廠出來的人用效率去探索新機會仍然可爲。
本站科技：怎麼看待工具層的創業？
許四清：工具層是五層裡確定性最高的一層，任何企業都需要藉助大量工具實現AI實際應用，而不是靠自己in house開發工具。硅谷有幾家公司很有意思，就是隨着Open AI等大模型公司發展起來的。Weights&Biasis提供的是模型訓練管理工具，Scale是幫助大語言模型公司把訓練數據的事用AI做到極致，公司發展和融資節奏上了快車道，獲取了極大的先發優勢，後者的創始人還是個華人，最近一輪融資10億美元，估值達到130億。
工具層當前最爲密集的創業方向之一是安全性，沒有安全，大語言模型沒有任何企業敢放開手腳部署和實用。過去，我們非常關注數據保護，尤其是在金融等領域，數據的丟失會帶來極大的損失。例如，銀行數據的泄露可能對機構和客戶都造成嚴重影響。然而，在大語言模型的背景下，安全問題的性質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如果一個企業的私有語言模型被攻克，問題不再僅僅是數據的丟失，而是對方可以通過這個模型直接獲得所有核心的敏感信息。這種情況相當於攻擊者擁有了一個“智能助手”，能夠實時回答所有關於企業的關鍵問題，甚至是以前難以處理的大規模信息整合。
本站科技：如何看待應用層的創業？
許四清：在第五層即應用層，中國創業者會獨步天下。我們有最優秀的產品經理，有最豐富的優秀工程師資源，這是我們持續關注和投資的方向。
這個領域的天使投資很有挑戰，即如何在海量人羣中觸達並找出優秀創業者。
本站科技：阿爾法公社的重點在哪裡？
許四清：首先，工具這層，這個是必經之路，它的特點就是高可預見性。
創業者也很容易判斷，比如說在這裡面工具類的大廠出身的高級的工程師，產品經理，就可以把這個做得很好，因爲他們全部受過很嚴格的工業化訓練，然後他也知道產品客戶最需要什麼。
其次，潛在回報最高的是應用層和算力層，一個具有巨大的潛力但很難判斷，另一個具有很大技術難度和激烈競爭，但成功後即成爲下一個寒武紀。
AI領域仍然缺乏對原始創新的有效支持
本站科技：目前您觀察到了哪些AI投資的現象？
許四清：有幾個關鍵數據很能反映問題。在過去10年中，中國每100筆投資中大約只有7到8筆是投向天使輪的，而在美國，這一數字是40筆左右。
這種現象說明，美國市場上，資本正在強力推動原始創新。而在中國，儘管我們強調推動原始創新，但早期投資嚴重不足，資源錯配。
這一現象背後其實反映的是中國市場的一些系統性問題。一些大基金往往將重點放在後段，甚至在好年景去追逐IPO的項目，而非早期投資，這在商業上邏輯是成立的，因爲基金規模一大，只有去投後輪。
目前，國有資本目前是人民幣市場上最大的出資方，有關方面應該研究一下如何解決資源錯配的問題
本站科技：剛剛您提到要耕種肥沃的土地，您如何定義人工智能領域肥沃的土地？
許四清：具體來看，我認爲以下兩大方向是目前的“肥土地”：
一是生產工具在實現智能化的革命前夜：利用人工智能將生產效率顯著提高的領域，是非常值得關注的。
二是算力與數據：算力和數據是人工智能的兩大核心資源，也是極其“肥沃”的領域。算力的發展相對難度較高，但數據則是關鍵突破口。誰能積累並高效利用高質量數據，誰就能在競爭中佔據先機。
本站科技：如何看待當前人工智能大模型領域的競爭？
許四清：其實人工智能不是一場科學競賽，是一場工業競爭，科學競賽是搞科學探索，而工業競爭是用工程實踐去實現商業價值。
數據、算力和人才就是人工智能成功的三要素。數據和算力是雙輪，再加上駕駛員，如果沒人這倆再好也沒用。
初創公司獲取數據代價高，離場景較遠。但是大廠就生活在數據堆裡，大廠有無窮無盡的高質量數據，也更接近場景。
本站科技：很多模型已經轉向做垂直應用，您怎麼看待這個趨勢？
許四清：資本的供給不是無限的，大家走向應用領域和應用場景是必然。
本站科技：您預測明年人工智能領域的一個發展會是什麼樣子？
許四清：我覺得有幾個，第一個有很多過往已經走到B輪或者C輪的創業公司，會往人工智能上快速靠攏。
第二，一波人工智能原生公司會快速崛起。我認爲到明年就會出現一批真正的領跑者。現在只有搶跑者，還沒有出現領跑者，我認爲到2025-2026年應該會有領跑者出現。
本站科技：明年會有爆款應用跑出嗎？您的判斷是怎樣的？
許四清：如果我們比照字節的出現，他們那一批都是從2012年前後移動互聯網那一波開始的，但他們大爆發可能是到了2015年，16年的時候。
這中間會有幾年間隔，但我認爲人工智能領域超級應用的出現間隔會比以前出現的更短，來得更快，可能就是明後年了。
而這肯定需要優秀的創業者來實現，我們能確定的是一定會有下一批張一鳴，但具體誰是，這是個問題，我們的口號是發現非凡創業者，希望能有幸在這個過程中見證。
本站科技2024年重磅推出系列對話欄目《態度AGI》。本欄目以AGI爲題，將對話100位AI專家、企業家、投資人。截至目前，已專訪李開復，王小川，王仲遠，閆俊傑，傅盛等AI領域熱門人物。爲了深入洞察產業變革，跟蹤人工智能動態，欄目特別開闢全新系列《態度AGI——投資人系列訪談》。
該系列旨在通過深度對話，聚焦AI技術背後的資本力量，揭示投資人如何洞察行業趨勢、評估項目價值，並在AI浪潮中尋找和培養潛在的獨角獸企業。欄目將涵蓋投資人的個人故事、投資哲學、以及對未來AI發展的預測和展望。第二十二期對話阿爾法公社創始合夥人、CEO許四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