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直覺歷史:北宋的水師戰力可能不如遼國
在通常印象中,北宋與強鄰遼國間的差異相當顯著。前者騎兵實力較弱,只能以大量步兵駐守堅城抵禦,後者則是一個與江河湖海絕緣的半遊牧帝國。因此,雙方雖然多次大規模碰撞,卻從未爆發過水師交鋒。
然而,只要仔細翻看宋遼兩國的軍制規章,就容易覺得上述描繪並不準確。甚至可能與直覺完全相反,意識到遼國可能連水師戰力都壓過北宋。
由於記錄丟失 有關遼國的很多細節非常模糊
相比於其他朝代的官方記載,遼的欽定本歷史直到元末才着手修訂。此時距契丹亡國已過去218個春秋,根本沒剩下多少原始檔案供參考。而且主筆中有近半數爲漢人士大夫,對早已衰微的契丹文幾乎一竅不通。只能藉助其內部漢官留下的部分內容,在較短時間內匆匆完成。由於僅印刷量太少,很快在亂世中遺失過半,直至明初纔有所恢復。故而“忘卻”掉很多非必要部分,且對不太重要的環節很不“友好”。
遼史雖由元朝修訂 但今人只能看到明清殘本
正因如此,遼國的內陸屬性被格外強化。世人往往只知放鷹走馬的契丹貴族,卻很難回憶起與之共享太平的奚部、渤海與幽燕漢兒。具體到軍事領域,便是一支徹頭徹尾的遊牧武裝,屬於靠打穀草維繫後勤的騎兵部隊。絲毫不在意爲之打下手的其他附庸步騎兵,掌握原始火藥技術的工程兵分隊,以及重要性更次的水師分隊。
通常印象中 遼國只以騎兵作戰見長
不過,後人還是可以在清朝修訂的《遼史拾遺》中尋覓到如下內容:遼中京宜州,有江南水軍,號通吳軍壘。
這段內容言簡意賅,意思是契丹人至少在中都宜州有成建制水師力量。由於能最遠渡海觸及江南地區,連基地名號都帶有“通吳”字樣。若再考慮到城市附近有大淩河可直航渤海,那麼該水師的裝備必定包括出洋大海船。在後來象徵女真崛起的金國滅遼戰爭中,位於鴨綠江邊的開州與來遠紛紛陷落,迫使大將耶律寧率部坐140艘船泛海而遁。可見僅遼東半島的水師就不止一支,而且普遍具有不俗的規模建制。
毗鄰中都的遼西大淩河 曾是契丹人的水軍基地之一
另一方面,遼國的西部邊界毗鄰黃河中游,自然免不了在軍事行動中使用艦船。所以在被《遼史》收錄的兩次西夏遠征中,都不約而同的出現水師身影。首先是在1046年,來自奚人王室家族的蕭蒲奴率鉅艦數十艘,守護一座橫跨兩岸的浮橋。儘管陸軍同僚被党項人擊敗,還是死保對象免遭順流而下的大木摧毀。兩年後,皇帝又命耶律鐸軫督造130艘樓船,配合陸軍再次征伐西夏。不僅運送寶貴給養,還在同敵軍的對攻中大捷而歸。
可見遼國的內陸水師同樣給力,否則也無法在水勢兇猛的黃河中游綿亙數百里,並擊潰早有防備的党項伏兵。
遼國水師的樓船完全不輸於北宋
或許有讀者覺得奇怪,這個靠遊牧部落起家的帝國,如何掌握造船技藝、尋覓駕船能手?這就必須從遼國的地理和人文環境來看!
由於多次擴張得手,遼國境內早已不再爲契丹人所獨佔。譬如生活在幽雲十六州的漢兒,以及分佈在吉林、遼寧兩地的渤海移民,都有一定的造船、航運經驗。前者主要在水系衆多的古代冀州活躍,後者更是有渡過日本海到東瀛的貿易傳統。即便是居於苦寒之地的女真部族,亦有在黑龍江流域駕船的生活經驗。而且遼軍在南京幽州設有專門機構,負責招募、接納和收編北宋投誠人員,其中必定有相關專業人才。
遼國境內有多個區域有造船傳統
相比之下,看似坐擁廣袤海岸線與大面積內河流域的宋朝,反而在水師賽道上表現很不出色。如果只看軍隊花名冊,很容易將其誤認爲水軍大國。畢竟,除豢養在開封金明池的都城艦隊外,另有規模不小的地方廂軍駐守沿海、沿江乃至某些緊要渡口。雖然單個分隊的士兵有限,往往在300-3000人之間,但總數依舊相當可觀。奈何成員多招募、發配自陝西等內陸州縣,大部分人連最基本的游泳都不過關。而且肩負任務各不相同,空有水軍名號而無駕船出征之實。或爲沿岸府衙的治安力量,亦有可能是保障運河通暢的水利施工隊,甚至被借調去參與官營作坊的生產活動。
大部分宋朝水師屬於廂軍序列 負責非戰鬥任務
作爲補充手段,北宋中後期開始強化巡檢司制度。通常是以某個重要港口爲基地,各自徵募300-500名熟悉水性、會駕船的本地人當兵。但分佈範圍相當有限,主要集中於蘇北的連雲港、浙東的寧波、閩越的福州與泉州,也包括珠江流域的廣州。因爲要巡弋範圍廣、部隊規模不夠等原因,只能確保駐地附近的水域安全,無暇顧及理論上的其餘防區。所以在整個北宋時期,東南沿岸的海盜活動異常頻繁,多到連朝廷都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巡檢司也不會聯合行動,更談不上定期進行大規模演習訓練。
小型的海鰍船不能搭載多少士兵和裝備
其次,北宋時代的水師艦船不如遼國規格。例如可被視爲精幹力量的巡檢司,駕駛的不過是小型刀魚船,以及稍大一些的海鰍船。雖然速度較快,足以在河流、近海間暢行,卻無法搭載大量作戰人員與武器裝備。反觀遼國方面,屢屢製造高聳、碩大的樓船戰艦。其中的下層甲板可容納划槳手與後勤物資,中層甲板可被用於運送騎兵馬匹,上層甲板再部署重兵防禦。雙方若是在狹窄航道遭遇,體型佔優的一方無疑握有勝算。當戰場環境切換到沿海,則大船的穩定性優勢仍舊健在。
遼國水師基本上以大型樓船爲主要載具
何況遼國在軍事機械領域不落下風,有專業部隊製造複合弓、單兵弩、拋石機和火藥助燃劑。雖稱不上對北宋遙遙領先,也絕不至於在需要時拖後腿。由於樓船是一種非常合格的運載平臺,完全可以將上述武器集成運用,而強調適航性的小海船就無此功能。若再考慮到古代海戰免不了甲板上的短兵相接,那麼能多運兵的一方無疑贏面更大。
宋朝從未使用先進的泉州船作戰
諷刺的是,北宋朝的船舶製造業,無論技術、規模和口碑方面都遠超契丹。可惜,無論是以泉州爲母港的阿拉伯風格海船,還是以揚州爲母港的傳統平底船,都不隸屬於水師建制。前者多從屬於歸化番坊和市舶司,非極端狀況下不會被徵調來北方戰場。後者完全服務於漕運單位,只以周而復始的運糧、帶貨爲己任,非常不適於直接參戰。只留下漁民、彩珠人和商賈的私人船隻,連臨時抱佛腳也較難有理想收效。
宋朝水師所能徵用的民船 大都偏小而不適合作戰
這就怪不得北宋雖樂於航運經濟發展,卻爲防備遼國而實施局部海禁。他們在與遼東隔海相望的山東半島設立禁區,拒絕任何民間船舶出航或靠岸。同時部署有禁軍編制的澄海水軍弩手部隊,配合巡檢船隊拒止對岸強敵。其成員裡有大量來自吳越地區的健兒,還必須每年航行到附近的馳基島展開演訓。只不過在心態上缺乏自信,始終以謹防假想敵登岸爲目標,從未籌劃過主動出擊的可能性。這也能從反面說明,當時人眼裡的契丹水師根本不是什麼弱雞。更有可能是側翼位置的心腹大患,完全有必要認真對待。
北宋一直在登州和萊州實施海禁
綜上所述,任何稍有理智的人都能看出,北宋時期的水軍可能真不如遼國厲害。
誠然,契丹從未重視航海和船舶發展,卻能基於現實需要採取拿來主義。只不過滿足於澶淵之盟簽訂後的經濟利益與安全保障,纔沒有將該領域的微弱優勢發揚光大,最後毀於老部下與老鄰居的海上之盟組合。
倒是宋朝則是空有技術和經濟面資源,卻根本不能將之落實爲確切戰力,說到底也是安於得過且過的均衡現狀。直至靖康之變發生,才迫於江淮、沿海的國防壓力,逐步學會花大力氣強化水軍建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