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明禿了,強了
Eros
黃曉明主演的新片《戴假髮的人》昨天上映了。還很少有一個片,僅僅憑藉片名和海報,就讓我們產生這麼大的好奇和觀影興趣。因爲這片的片名和海報,自帶一個關於黃曉明的巨大懸念。
禿頭纔會戴假髮。而黃曉明,憑藉英俊得時而油膩的形象走紅二十年的小生代表,他終於要靠禿頭造型來實現更大的突破了嗎?觀衆好奇的點在於,黃曉明會選擇什麼帥氣的禿頭方式?又或許,在片中他大部分時間都戴着假髮,維持原本的帥氣外形,直到高潮時刻「禿然」露出真相?
但是看過電影才知道,所有關於黃曉明的這些猜測,都錯了。禿頭絕非一個噱頭,而假髮更是電影中一個貫穿始終的重要懸念,到最後纔會揭曉是誰戴了假髮。而全片也看不到黃曉明戴假髮,他的形象是一禿到底了。
當然,這又讓人有了新的疑問,禿頭造型是不是一種噱頭?這個角色一定要禿頭嗎?
從角色的年齡、背景來說,黃曉明在《戴假髮的人》裡演的中年律師孟中,禿頭符合他的年齡和職業特徵。而對於男性來說,禿頭不僅是一種外形上的特徵,其實也暗藏着一種人到中年身心雙重的疲態。片子一開始有同事要給黃曉明飾演的角色孟中介紹女朋友,被他婉拒了,也暗示出這個角色毫無情感生活。而後來我們更知道,孟中經受着長達二十年的精神折磨,他的禿,更有一種暗藏的必然性。
而對於演員黃曉明來說,也早該等到這一天了。因爲當我回憶起過往黃曉明的銀幕、熒屏形象,發現頭髮其實一直是他造型的關鍵詞。
相信很多人最開始熟悉他的角色,以古裝電視劇爲主,需要戴着厚重的髮套,他在劇中真的成了一個「戴假髮的人」。而他的時裝劇,多是偶像劇類型,那些年流行過的偶像劇男主角,誰不是一頭奇怪形狀的殺馬特?可能正是因爲髮量過大,所以時而顯得油不可擋,甚至,誤導了他的表演發揮。
比如《風流少年唐伯虎》假髮套看上去膠水特別瓷實,把他整個臉都往上提起來,根本無法自如運動五官。
《神鵰俠侶》裡,桀驁孤僻的楊過,一激動就頭髮飛揚,如同咆哮帝附體。
《泡沫之夏》厚實的劉海,讓他必須很努力的擠表情才能突破眼前的一簾幽夢。
這些角色的個性,也並未與他的造型組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反而彼此爲敵,他想演好,但越努力越背道而馳,越沉浸角色越迷失。
不少黃曉明的優質表演案例,恰恰都是髮量較少的。
比如《風聲》裡的日本軍官就是一個小平頭。
拿下金雞影帝的《烈火英雄》也是乾淨清爽的短髮。
我們並不認爲這當中存在必然的關聯性和對應關係,黃曉明當然也有長髮代表作,比如《中國合夥人》。
重點其實不是髮型,而是每當角色屬性不由外貌定義的時候,黃曉明的表演能力纔會被解放。這個道理,也許黃曉明自己也是最近五年才明白。
回到本片的假髮問題,我們發現,這倒的確是一部,從頭到尾,都圍繞髮型和外貌做文章的電影,禿頭真的不僅僅是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從黃曉明的表演到整部片的調性和氛圍,都死死錨定在黃曉明的髮型變化上。
在角色造型的角度上來說,髮型區別出了孟中的青年和中年兩個敘事時空。
他年輕頭髮茂盛的時候,發生了夜載戴假髮的醉漢的事情。這件事是他二十年無法擺脫的噩夢,那頂假髮從醉漢的頭上,轉移到了他的心裡。
而隨着年紀漸增,他的頭越禿,心裡承載的假髮秘密就越沉重。他沒有用外在的假髮來掩飾自己的禿頭,但內心又時時刻刻戴着一頂假髮,提醒着自己低微的出身,掩飾自己的心裡的秘密。
與孟中心底的假髮呼應的,是片中女孩魏嫺戴着的彩色假髮。魏嫺時刻變換造型,說的話也不知道幾句真幾句假,她似乎也是靠做酒託爲生,假髮是她混跡這些場合的一種保護色。
心裡戴着假髮的中年男子,與頭上戴着假髮的妙齡女孩,通過這組人物關係的對照,可以看出頭髮作爲外形的重要第一印象,也是一種人格面具。戴上假髮,他們就可以安然地演出想呈現的人物形象。
黃曉明這次表演之所以讓人感覺,和過去的銀幕形象一刀兩斷,就是在於戴好了這一張人格面具。
他像是同時演着兩個人。一個是爲底層人民不懈追求公義的正義律師,一個是停在了二十年前,終日惶惶的底層青年。律師孟中,恐怕沒有哪天不想將青年孟中繩之以法的衝動。這兩個孟中,在黃曉明的內心日日交戰,讓他心底的秘密越發沉重,他也就越發形容枯槁。
所以黃曉明在片中的蕭索外形,也許在外人看來,是他在殫精竭慮爲社會的不公在奔波,但更大程度上是這種精神內耗的必然結果。
他的社會形象越高風亮節,內心的黑洞也越深不可及。
所以不僅是頭髮,包括鬍子在內的整體造型,都在爲黃曉明塑造這個角色服務。
毛髮茂盛的青年期,孟中不修邊幅,將五官藏在一團毛髮中,或是爲了掩藏內心的自卑,和對面強勢父親的畏縮。
成長爲律師精英的孟中,髮量漸禿,但他仍注重維持表面的體面,這種狀態下的孟中待人接物就是一個標準的職場精英。但黃曉明的演法不止於此,即便是髮量不剩幾根,他仍然演出了造型的差異性,演出了孟中和外界的疏離和隔閡,讓我們隱約感到他的心事重重。
律師孟中並非隨時都能維持體面的外形,當案件阻力重重,個人秘密暴露,黃曉明的背頭逐漸蓬亂稀疏,鬍子拉碴,傳遞出這個角色內心深處的無力感,以及雖然無力卻繼續堅持的善念,而這種善並不純粹,是仗義、衝動、惶恐多重心態的交織。
到了結尾的看守所會見,髮型又發生了變化,他不再留着一絲不苟的背頭,變成了更隨意的分頭。對應的是黃曉明飾演的孟中,進入一種內心平和,放下心頭大石的狀態。髮型的解放,意味着他心中再無拘礙。
並不是說了有了造型的加持,角色就沒有了表演的難度。
孟中是一個很難演的角色,可以說是黃曉明職業生涯裡最大的挑戰了。這個角色具有一定的時間跨度,從少年到中年,隨着年紀增長,他內心的雙面性通過外在逐漸呈現,在精緻體面的職業形象之外,又止不住內在消耗帶來的疲憊不堪。
黃曉明在片中的禿,戴的可不是假髮片,而是一根根真的剪掉頭髮,同時他還減重30斤貼近人物的壓抑氣質。
有幾個場景的細節讓我對他的表演印象很深。
當孟中獨自一人時,他身體層面的疲憊和虛弱是肉眼可見的。但沒當他和當事人會面,尤其是和未成年受害人會面時,他都能立刻振作起來,以一種極具親和力的方式,用心換心。這時候我們感受到的就不僅僅是職業精神了,而是對弱勢者發自內心的同情。
年輕孟中的心如死灰,也演得非常好。壓制他的,不僅有生存環境,還有永遠只憑暴力說話的父親。而孟中對父親的感情除了懼怕之外,也有留戀。先鋪墊好這樣一種無法言說的壓抑心態,雨夜痛打醉漢的爆發,纔有說服力。
孟中當時的爆發點,很妙,是因爲醉漢身上沒有錢,一個「窮鬼」。
孟中參加司考想改變命運,就是想擺脫窮。而他成爲大律師之後,也一心幫助窮人。黃曉明演出了孟中對「窮」的複雜態度,那種既恨又怕又同情。
如果光看《戴假髮的人》,可能我們還不能很好理解黃曉明最近幾年在接戲和表演風格上的重大突破。
舉幾個別的例子。今年黃曉明在上海國際電影節拿下影帝的《陽光俱樂部》,他在片中飾演一位低智商人士,他也是以人物外形作爲表演的抓手,找到了這類人士在生活中的各種日常舉止的特徵性動作,比如頭部常常下意識地前傾,很多孩童式的輕柔手部動作,可能是因爲他們想努力地表達自己,又謹慎地不希望冒犯別人,再把這些細節化入人物性格的塑造中,極度逼真。
更早的例子,是章子怡說的,黃曉明在《無問西東》裡,表演的時候不用勁了,特別鬆弛,自然而然進入角色,反而很好。
還有《鬢邊不是海棠紅》,人們都說,民國劇是黃曉明的舒適區。這句話暗含的另一層意思是,他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套路。但其實《鬢邊不是海棠紅》恰恰是反套路的。黃曉明演出了一個民國戲癡身上都重情而不輕浮,貴氣而不油膩。
去年的《最後的真相》是一個極佳的例子,角色複雜性不在《戴假髮的人》之下,黃曉明需要演出表面的正義與內心的精緻利己主義形成的前後反差。
還有《潛行者》,黃曉明演一個三重間諜,三重間諜本來就是一個「演員」。他的表演支點是多重身份之間存在的交疊屬性,而他也捕捉到了每個身份的特異性。方嘉樹堪稱黃曉明生涯表演幅度最大的角色之一。
今次《戴假髮的人》對黃曉明的意義在於——曾經,外形是他的立身之本,後來又成爲他難以承受的千鈞包袱。或許經此一役,廣大觀衆,乃至黃曉明自己,都可以徹底解開這個心結,從此無需再用外形和氣質去定義和評判演員黃曉明瞭。
他完全證明了,自己可以在任意方向上駕馭自己的外形和氣質,進入到一種更加自由的表演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