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返臺路 烏雲後面的溫暖
9月19日早上,廣州白雲機場,隨着疫情逐漸緩解,出行的人潮有所回升。幾乎滿座的「國內出發」候機廳,一些人左顧右盼着,脫掉口罩,狼吞虎嚥地吃起午餐──原定下午一點飛往上海的飛機,無限期延遲了。一些心急的乘客,堵在登機口,圍着地勤嚷嚷着,希望能「討一個說法」──爲何從下午一點延到三點又延到四點三十五分?能否說明延誤的原因?準確能起飛的時間究竟是幾點?
一延再延的航班
地勤被擾得不勝其煩,終於無奈地開口說,因爲「演練」,最近的航班都經常延遲。具體幾點能飛?他也不知道。地勤叫大家耐心坐着,等候廣播通知。
「演練?什麼演練?」Nick在人羣中,聽到地勤的話,心頭一緊。他手裡的手機,正好滑到微信公衆號推送的一則新聞──「解放軍飛機進入臺灣空域」。而且,不止一次,而是最近頻繁進出臺海西南角。
Nick忍不住想起,臨出門前,母親略帶擔憂的問句:「就不可以在家寫論文嗎?一定要回去嗎?」此次,Nick飛往上海的目的,是爲了轉機,赴臺繼續學業。
自疫情爆發以來,隨着「陸人」被限制入臺,兩岸交通也持續縮減,「小三通」暫停,飛機直航僅剩四個城市五個航點,此前自由往來慣了,才忽然發現,其實兩岸互通直航也不過十一年的光景。
早前十天,9月9日,廈門機場,腳步匆匆的旅人們或許不會留意到,在飛往臺灣的航班值機櫃臺前,一個瘦小的身影錯愕得哭紅了雙眼:「怎麼可能?!我明明檢查過很多次了,大通證(大陸居民往來臺灣通行證)怎麼可能會過期?!」櫃檯的小哥哥告訴空竹,不是她的證件本身過期了,而是她的簽註過期了。
「我原本非常興奮的,終於可以回臺灣了!」然而,因爲簽證過期而沒辦法登機,空竹瞬間崩潰了,「我在廈門機場哭了,特別難受。」空竹訂了當天回家(瀋陽)的機票,重新辦證。幸好,辦證的過程很順利。9月24日,空竹終於如願以償地降落在了臺灣桃園機場。
陸生在機場哭泣
一個在學陸生(不是新生),如果因爲證件、簽註過期了,要重新辦證入境臺灣,需要經過繁瑣的流程──在當地臺辦開立「赴臺學習證明」,到公安局申請辦理大通證、延期簽註。拿到新的大通證後,把證件號發給臺灣學校負責幫忙陸生辦證的老師,辦理「入臺證」(臺灣入出境許可證)。還有,疫情當下,需要再向臺教育部申報,拿到「境外生入境許可證明」。
在家等候證件辦下來的期間,空竹擔心萬一這次再回不去,該怎麼辦?「我媽說,回不去也沒關係」,空竹表示,「父母會覺得,在『家』是最安全、最沒有風險的,不論是出於對政治局勢還是疫情的擔憂。」對於空竹能再次返臺,「我媽有點喜憂參半的感覺」。
抵達臺灣的第二天,空竹在微信朋友圈寫道:
在飛機上透過雲層的縫隙,看見這片綠色土地的時候,我的眼淚安靜又洶涌地滾落下來。257天,臺灣,我終於回來了。
坐上去隔離酒店的大巴時已是傍晚,窗外下着很溫柔的雨,雲浪很沉默地翻騰在視野的遠處,山巒的輪廓仍舊模糊卻篤定。我很沉默地望着熟稔又珍貴的周遭,心裡卻異常的洶涌。耳機裡放着的音樂,剛好是去年離開臺灣時候的那一首陳粒的《望穿》。
「山綿延不斷形成手掌的紋理,漂流倒退在身後問不出歸期。你是不是在雲的腳下,在等雨落下,是不是在平原盡頭望穿海峽。」
9月9號,廈門高崎機場,我被查出簽註過期,不能領登機牌。我記得拖着四十多斤的行李箱退出出境閘口的時候,機場工作人員問我,「你,對,就是你,你不飛了嗎?」
我說,「嗯,我不飛了。」我把遊魂一樣的自己拖進機場的咖啡廳,打了數不清的電話。任憑眼淚爭先恐後,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在廈門回瀋陽的飛機上,一整天沒吃飯的我遊魂一樣地盯着飛機餐發呆,絲毫沒有食慾。老吳開車來機場接我回家,那天瀋陽下了很大的雨,異常刺骨的冷風鑽進領口。我很沉默地盯着雨刷器左右搖擺,老吳忽然開口,「我發現家裡的拉麪還剩了很多啊,這下你回家了,可以吃一吃了。」
那一刻,路燈的光都變得溫柔。
9月24號,從機場到酒店的大巴,其他陸生陸續下車,我是最後一位乘客。
外面很吵,司機師傅扯着嗓子問我,第幾次來臺灣。我扯着嗓子回答他,我來臺灣,已經快四年了。
朋友問我,爲什麼回不去臺灣要那麼傷心,爲什麼那麼想開學想回臺灣。
我說,因爲臺灣對我來說,就像我的家一樣。
我覺得過去的這一歲,上帝特別的愛我。
來酒店的路上掉了好幾次眼淚,因爲深深知道這次能回臺灣有多麼不容易。真的要感謝臺辦,感謝學校幫忙的老師,感謝爸爸媽媽,感謝願意在許多個偷偷哭泣的晨昏陪我的朋友,感謝爲我代禱的大家,感謝上帝。感謝大家的幫助,也感謝大家包容我的粗心。
這個秋天,這一年,疫情、停滯、意外。太多的猝不及防,太多的跌宕起伏,太多的悲歡離合。那些突如其來的都催促我長大,讓我更深刻地明白,許多事情不是想要就能得到,不是計劃就能實現,不是努力就能勝利。
但是那些烏雲後面的溫暖,也讓我更深刻地看見,自己是怎樣地被愛。
回到臺灣覺得幸福
已經忘了是什麼時候,把一年兩度的飛臺灣稱爲「回」臺灣。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每一吋空氣都讓我覺得幸福。
我和朋友說,我今年的願望是在臺灣過生日。
今天,隔離的第一個早上,就被各種生日祝福「吵」醒,從昨天起就開始收到朋友的「投喂」。
我從牀上爬起來,拉開厚厚的窗簾,大片溫柔的陽光落進房間的地毯,也落進我的心裡。
回到臺灣,就是上帝送給我最好的生日禮物。
季節的列車總是不能回頭,那些悲哀歡欣、意外和跌宕,也許只是成長的句讀。
但是總有些感動,總有些相逢與重逢,值得被認真期待、銘記和珍藏。
在時間的褶皺裡,那些無言的愛與溫柔,都是上帝與你們給我最好的禮物。(《求學臺灣,半是蜜糖半是傷》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