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毒農藥】解方或毒藥？禁用巴拉刈的問與答
●張書森、陳映燁／張書森爲臺大公衛學院助理教授、陳映燁爲臺北市立聯合醫院社區精神科主任與陽明大學兼任教授，兩位均爲精神科專科醫師，且長期以自殺與自殺防治爲研究重點。
2015年12月14日林宏燦先生以〈聽說又有人要禁巴拉刈〉一文質疑我們2015年12月8日於想想論壇的投書〈禁用巴拉刈減少自殺：韓國能，中國能，臺灣呢？〉我們很高興有機會可以跟農業從業者直接對話，把我們的想法進一步釐清。相信大家一起關心此議題，可以讓我們的農業環境更好。以下是我們對該文及相關質疑的回覆。
問1：「韓國在2012年禁用巴拉刈之後，農藥自殺率下降，但韓國全國的自殺率有下降嗎？」
答：是的，韓國禁用巴拉刈後，除了農藥自殺率下降37%，全國自殺率也下降了13%。這表示禁用巴拉刈以後，不是隻有農藥自殺率下降，全國自殺率也下降，其中農藥自殺下降的貢獻度是56%。同時，其它非農藥的自殺並沒有增加[1]。
原因是，許多人誤以爲想自殺的人一心求死，最終都會自殺身亡，但事實上並非如此。臺灣的研究顯示，每一百個曾經企圖自殺的人，在追蹤一年後，當中只有6-11個人再次意圖自殺，僅2個人自殺身亡[2][3][4][5]，換句話說，九成自殺者未再試圖自殺，九成八的人都存活下來，表示大多數人有機會度過難關，劇毒的巴拉刈讓他們沒有重生轉念的機會，禁用巴拉刈可以給予他們第二次機會（圖一）。
▲禁用巴拉刈可以讓衝動、一時心情低落而意圖自殺的人有存活的機會。（圖／翻攝自想想論壇）
問2：「運用除草劑降低勞力的付出，有其必要性，不應該禁用巴拉刈？巴拉刈價格不高，無法被其它除草劑取代？」
答：首先，禁用巴拉刈並非禁用「所有的除草劑」。巴拉刈「不是」唯一的除草劑，也不是近年來用量最大的除草劑，事實上，它的銷量在臺灣除草劑銷售市場上排名第三位（首兩位是固殺草與嘉磷塞），佔率僅是所有除草劑的8%，所有農藥的2.3%（2014年），而且在過去十年內巴拉刈的銷售量已減少50%，逐漸被其它除草劑所取代：嘉磷塞價格和巴拉刈相近，固殺草的單價較高，約是2.7倍，但近五年來已逐漸下降[6]。
其次，巴拉刈遠比其它除草劑劇毒，致死率高達五到九成。相較之下，其它兩種更常用的除草劑致死率低於一成。巴拉刈的售價不高，但所造成的生命與健康損失卻代價高昂，是否值得？更何況，使用巴拉刈的農民也被發現有增加得到帕金森氏症[7]和肺功能損傷[8]的風險。使用巴拉刈並非沒有成本，性命和健康的代價，是看似價格不高的巴拉刈背後被忽略高昂成本！
我們過去估計，2007年臺灣近四千人自殺身亡與早逝，造成的收入損失高達臺幣325億元，相當於GDP的0.28%（注[9]）。以此來估計每年160位因巴拉刈死亡所造成的損失是13億元，相較下，2014年巴拉刈的出廠總鎖售額僅1.8億，如果完全用較高價的固殺草來取代也僅需再添3.1億。禁用巴拉刈的成本效益非常明顯，這尚且未包括家屬傷慟所造成的有形無形損失（圖二）。
▲巴拉刈的售價不高，但所造成的生命與健康損失卻代價高昂。（圖／翻攝自想想論壇）
問3：「要降低農藥自殺，應該加強教育訓練，追蹤農藥流向，找尋並減少導致輕生的因素？」
答：我們完全同意禁用巴拉刈的同時，也必須加強農民教育訓練、落實農藥流向追蹤、並找到自殺的原因等等。自殺防治本來就該多管齊下，在禁用巴拉刈之外同時推行這些預防措施，並落實「農藥管理法」當中對販買農藥的規定（登記購買者、詢問用途、不得拆封分裝販賣等）[10]。
然而，巴拉刈的致死性高，僅喝下半口，即使當時狀似沒有傷害，也可能在幾天之後因併發症而在痛苦中死亡[11]，即使轉念求生，亦求生不得[12]。禁用巴拉刈可以讓衝動、一時心情低落而意圖自殺的人有存活的機會，使其他自殺防治的作爲有施展的可能。禁用巴拉刈並不能完全杜絕自殺行爲，但可以讓自殺死亡率下降，爭取到介入的機會。
韓國在禁用巴拉刈之前，也曾經施行教育宣導、購買者登錄、添加催吐劑和臭味等措施，但都無法明顯減少巴拉刈自殺，原因是有許多自殺行爲是一時衝動與情緒低落下，臨時起意使用家中貯放的農藥，而非計劃自殺的當下才刻意購買[13]。嚴格管制農藥流向的效果不彰，是因爲購買當時並無自殺想法。
問4：「禁用巴拉刈會對農業發展造成嚴重衝擊、扼殺農業？」
答：韓國於2012年禁用巴拉刈之後，2013年的農業生產量，包括蔬菜、水果，和米糧都沒有減少[14]。臺灣在2002-2012年至少有1750人死於巴拉刈中毒，保守估計平均每年160人，是高昂的人命代價，相當於每年5%的自殺人數。再加上巴拉刈對農民健康有害的疑慮，本着對弱勢農民的關照，不是該禁用巴拉刈而改用安全性較高的農藥嗎？沒有健康的農民，何來健康的農業與社會？
問5：「爲了每年160人因服用巴拉刈而死亡，所以要將它禁用，那每年因車禍而死亡那麼多人，是不是該禁止大家開車出門？」
答：正因爲每年車禍不幸喪生的人那麼多，因此有許多措施試圖減少死亡，例如安全道路、安全駕車、禁止酒駕、禁止超速、安全帶、安全帽、和安全汽囊…等等。巴拉刈對人體有特殊毒性，造成痛苦的死亡，而且「不是」唯一可用的除草劑，因此，禁用這種劇毒農藥，來保護農民和大衆的健康和安全，應該是很合理甚至必要的措施。
臺灣每年約有160人死於巴拉刈中毒，幾乎是每兩天就一名，是重大的生命損失！相較下，大家注重的食安或環境污染，通常要經年累月的暴露才會傷害到健康。
因此，有越來越多的國家禁用巴拉刈，包括禁用的韓國（2012年）、斯里蘭卡（2011年），與中國（2016年禁用水劑）。這些國家仍然有相當數量的農民，禁用劇毒農藥可以保護農民和農家子弟的安全與健康，臺灣也應有所作爲。
中國是世界上生產與出口巴拉刈的最主要國家，在禁用巴拉刈水劑後，會形成中國國內巴拉刈中毒死亡數大量減少，但輸出的巴拉刈仍在其它國家，包括臺灣，造成許多中毒死亡悲劇的奇特情形。
問6：「主要是心理健康，如果心理健康，你要他死他還不想死，如果心理不健康，就算你禁了，他還是有辦法死，有時候活着比死還痛苦，這纔是該要解決的！！」
答：心理健康對於使用巴拉刈或任何方式意圖自殺的人都一樣重要，他們理應獲得改善心理健康、化危機爲轉機的機會。然而，如果因爲農藥太過劇毒就喪失了生命，就永遠失去這個機會（圖一）。許多醫療工作者都曾遇到患者在自殺衝動過去後，想要求生但求生不得的悲劇。移除特殊劇毒農藥如巴拉刈，可以減少這種遺憾。多數自殺危機是短暫的，移除過度危險物質或自殺工具，讓走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受苦靈魂有第二次機會，得到支持，走出危機。
問7：「農委會即將施行巴拉刈代噴制度[15]，代噴業者以外的人將無法取得巴拉刈，是否就不用禁用了？」
答：如果代噴制度可以徹底施行、業者可以妥善保管藥劑，同時先前儲放在農家的巴拉刈可以逐漸用罄，應可達到和禁用相近的效果。同時，如果之後用量逐漸減少，或逐漸改用替代農藥，也可在將來停用或禁用巴拉刈。
重要的是，政府必須持續觀察每年因巴拉刈中毒而死亡的人數，以及整體農藥自殺人數，是否在代噴制度施行後有明顯減少，來評估代噴的效果。並且評估是否仍有其它劇毒農藥造成許多中毒身亡，必須加強管制或禁用停用，來保護農民、農家的生命與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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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ha, E.S., et al., Impact of paraquat regulation on suicide in South Korea. Int J Epidemiol, 2015: p. In press (DOI: 10.1093/ije/dyv304)
[2] Chen, V.C., et al., Mortality and suicide after self-harm: community cohort study in Taiwan.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2011. 198: p. 31-6.
[3] Kuo, C.J., et al., Suicide and non-suicide mortality after self-harm in Taipei City, Taiwan. Br J Psychiatry, 2012. 200(5): p. 405-11.
[4] Kwok, C.L., et al., Non-fatal repetition of self-harm in Taipei City, Taiwan: cohort study. Br J Psychiatry, 2014. 204: p. 376-82.
[5] Chen, V.C., et al., Non-fatal repetition of self-harm: population-based prospective cohort study in Taiwan. Br J Psychiatry, 2010. 196(1): p. 31-5.
[6] 方麗萍, 非選擇性除草劑在臺灣深耕半世紀. 中華民國雜草學會會刊, 2015. 36(1): p. 77-92.
[7] Kamel, F., Epidemiology. Paths from pesticides to Parkinson's. Science, 2013. 341(6147): p. 722-3.
[8] Cha, E.S., et al., Paraquat application and respiratory health effects among South Korean farmers. Occup Environ Med, 2012. 69(6): p. 398-403.
[9] Law, C.K., P.S. Yip, and Y.Y. Chen, The economic and potential years of life lost from suicide in Taiwan, 1997-2007. Crisis, 2011. 32(3): p. 152-9.
[10] 法務部, 農藥管理法. 2015.
[11] Dr.尤瑞卡. 一個瓶蓋的致死量. 2015-12-14
[12] 〈誤喝一口除草劑致命 醫：毒發漫長痛苦〉2015-3-15
[13] Seok, S.J., et al., Paraquat intoxication in subjects who attempt suicide: why they chose paraquat. Korean J Intern Med, 2009. 24(3): p. 247-51
[14] 同注1
[15]《巴拉刈等4劇毒農藥 春節後改代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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