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讀大學那年,老公還在上小學,都怪他太會了!

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關馨,女

01

小學三年級時,我因爲媽媽的再婚,轉學到縣城這所實驗小學。

新家、新學校、新同學,9歲的我惶恐而敏感。

入學後的幾次考試,我的成績慘不忍睹。

每天放學後,班主任於敏老師都會把我留下來,單獨爲我輔導功課。

有一次,一道很簡單的數學題,於老師反覆講了三遍,我都沒有搞懂。

她擡起手去拿新的演算紙,我卻本能地捂住頭,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就因爲這個動作,於老師判定我是一個正在遭受家暴的孩子。

面對她滿眼心疼的表情,我選擇了實話實說:“繼父和我媽都打我,爸媽沒離婚之前,我爸打我媽,也會打我……”

02

事實上,比繼父和我媽混合雙打我,更讓我感到恐懼的是,有好多次我洗澡從衛生間出來,發現繼父在死死地盯着我看。

那眼神,讓我覺得說不出來的羞恥。

我曾經跟我媽提過一次,結果她就罵我:“你纔多大啊,心咋那麼髒呢?”

有一次,我媽讓我給繼父盛飯,我遞給他時,他一邊接碗,一邊用手指摩挲我的手,我當時一激靈,碗掉到地上,碎了。

然後,我媽打了我,繼父也參與進來,還罵我“不識好歹”。

這樣的家庭環境,讓我每天活得戰戰兢兢。

03

而自從於老師知道我的身世後,每週一三五,她都會把我帶回家,以替我補課之名。

因爲一三五我媽是夜班。

於是,每個一三五就成了我最開心、最期盼的日子。

在家裡,我是一個累贅。

但在於老師家,我是香餑餑。

於師伯會做一手好菜,每次都變着花樣給我們做好吃的。

於老師的兒子張虎小我六歲,對於我這個外來入侵者,他絲毫不排擠,相反,從我第一次去他家,就主動拉着我,指着他那些玩具:“關馨,你喜歡哪個玩哪個,不用客氣。”

於老師說他:“哪有這麼直呼大名的,得叫姐姐。”

張虎不情不願地喊了一聲:“姐姐。”

而且也只叫了那麼一次。

漸漸地,大家也就習慣了。

我的到來,張虎似乎比任何人都開心,剛會用筷子的他,熱情地給我夾菜,一會幫我拿毛巾,一會兒把他最喜歡的故事書送到我房間。

我二四六和週日回自己家,每次跟我分別時,他都像要分開一個世紀一樣,語出驚人:“關馨,你不在我們家,我好無聊。”

聽一個三歲半的孩子說“無聊”,真的,想不笑都難。

於老師和於師伯笑得直不起腰來。

而我,表面配合地笑着,其實,心裡好想哭啊。

在小小的張虎身上,我看到了不同家境成長出來的孩子,是多麼不同。

他外向陽光快樂,我內斂戒備沉鬱……

04

有了於老師一家人的幫助,我的成績穩步上升。

重要的是,我在學校的境遇改變了許多,有了好朋友,還鼓足勇氣通過競選當了大隊委。

我的點滴進步,於老師都會大張旗鼓地慶祝。

於師伯給我做好吃的,見我好奇他的廚藝,就時不時地教我做一兩道拿手菜,邊教邊叮囑我:“以後長大了,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就給自己炒倆好菜。天大地大,好好吃飯最大。”

於老師呢,會帶我去逛街,買衣服買書。

張虎作爲跟屁蟲,各種參與意見:“這個好看”“關馨,藍色特別適合你”“別客氣,放心,我不會嫉妒的。”

也曾經問過於老師:“爲啥對我這麼好?”

她總是笑着摸摸我的頭:“做夢都想有個女兒,這不,白撿了一個。”

在家裡,我是多餘的草。

在於老師家,我是團寵的寶。

這份額外的偏愛,讓我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再沒有抱怨過自己的身世。

如果老天想讓我吃些苦爲代價,遇見於老師一家,我願意。

05

於老師一家人對我的關愛,並沒有因爲我上了初中,離開於老師的視線而中止。

相反,在於老師的建議下,初中時,我考取一所離家較遠的住宿學校。

每週三,於老師都會來看我,給我帶好吃的,並讓我分享給室友們。

張虎每次也會跟着一起來,他往我的書包、抽屜、枕頭下,塞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糖果、餅乾、日記本、各種流行的明星小貼紙……

據於老師跟我告密,張虎爲了攢錢,承包了家裡拖地、洗碗、給爸媽擦皮鞋的任務。

我過意不去,於老師說:“男孩子能夠主動參與到家務中來是好事,不管將來有出息沒出息,把一個家擔起來應該沒問題。”

06

我上初三那年,我媽給繼父生了個兒子。

這下,繼父連我的學費都不願出了。

偶爾週末回家,根本沒時間寫作業,要哄弟弟,做家務,常常剛上飯桌吃飯,繼父就把碗筷一摔:“天天吃白食,這是要把老子累死。就不知道去找你親爹嗎?還有你那個親愛的於老師,他們家人那麼稀罕你,就收養你唄。”

每每此時,我默默放下碗筷,背上書包就回學校了。

媽媽從來不會出來追我,默許着這一切。

每次邊哭邊回學校的路上,我都在心裡默默發誓,必須好好學習,將來再不踏進這個家門半步。

07

苦難與不公如果打不倒你,它終將成全你。

高中三年,我咬緊牙關,拼了命地學習。

晚上宿舍熄燈後,我就在被窩裡開着手電筒繼續學。

後來,實在買不起電池了,就去衛生間裡學。

夏天還好,冬天凍得時常感冒不說,眼睛也累壞了,近視的度數越來越高。

這一切,最終沒瞞過於老師的眼睛。

她沒有阻止我拼命學習,而是徵得我媽和繼父同意後,把我從學校接回了她家,讓我每天走讀。

就這樣,我可以吃得飽,住得暖,能夠在明亮的房間裡學習。

那時候,我學到多晚,於老師就陪到多晚,於師伯變着花樣幫我做夜宵,張虎則把他的房間讓給了我,自己睡在客廳裡。

我一萬個不願給他們添麻煩,數次想搬回學校去。

可是,每一次,他們一家三口都會把我接回家。

上小學三年級的張虎更是撒嬌賣萌:“關馨,有你在,我學習都變好了,你就是我偶像。”

我是如此多餘,卻被他們如此禮遇,這樣的恩情,那時的我,不知該拿什麼回報。

08

那年高考,我以全校第二的史上最好成績,如願考進廣州那所理想的大學,理想中的金融專業。

繼父率先表示,他們供我到高中已經仁至義盡,大學要我自力更生。

而於老師和於伯父則帶着我和張虎去北戴河度假一週,慶祝我考上大學,也慶祝張虎小學畢業。

有些事情,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在於老師家,連張虎小學畢業,邁入嶄新的初中時代,都值得祝賀。

而在我們家,就算是考上知名大學,也會慘遭嫌棄和責備。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見海,遠遠地看見那一望無際的大海,我內心被某種喜悅與悲傷交織的感覺緊緊裹住,眼淚變得不可控。

張虎拉着我的手,說:“別怕,我會游泳,我可以保護你。”

“保護”,是這個家的主題詞嗎?

從見我第一面開始,於老師就開始無條件地保護我,幫助我。

那天,在海邊,我問了困擾我很久的問題:“於老師,爲什麼這麼幫我?”

於老師摸摸我的頭:“因爲你值得,你身上那份不服輸的希望感,我特別欣賞。能夠幫助到這樣的你,我特別開心,也很榮幸。”

無私地幫助,卻把幫助別人說成自己的榮幸,是於老師一家讓我懂得,這個世界,有山有海,也有比山海更遼闊的,人的心靈。

09

大學四年,我邊工邊讀,依然勤勉。

四年只回家兩次,每次剛進家門,繼父就會罵我是白眼狼,媽媽則是祥林嫂一樣地訴苦,他們沒有掏一分錢供我上大學,卻也從不問我是怎麼完成學業的。

那兩次,我都去了於老師家,用兼職掙的錢買了我也從沒吃過的水果。

於師伯忙不迭地做各種好吃的,於老師則拉着我,各種詢問校園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問我可以在家裡待幾天,有什麼想吃的。

已經上了初中的張虎見一次,瘋長一次,初二那年,他已經身高190,見到我,直接把我從門口拎進家門:“關馨,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渺小了!”

我問他:“吃了啥,長這麼快?”

他就調皮地回答:“天天長頸鹿一樣地往南看啊,望眼欲穿我們的關大小姐啥時候能回來探親啊。”

而且,只要我回去,張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房間騰出來,細心地換上嶄新的牀單被罩。

一邊換,一邊假意抱怨:“這新牀品,我都不配用,爸媽生怕我睡多了,但你就不一樣了,他們是生怕你吃不好,睡不飽。我懷疑咱倆可能是抱錯了,算了,不追究了,就這樣吧,我能忍……”

然而,不管他怎樣胡說八道,於老師於師伯都從不責備,一臉笑意地聽着,配合着。

我真的好貪念和於老師一家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太美好了。

所以,不管離他們多遠,多久,只要想起他們,腦海裡全是那樣溫馨的畫面,整個人都忍不住嘴角上揚,眼角微溼。

10

大學畢業,我留在了廣州,先是在一家證券公司工作。

四年後,進入一家知名投行,是他們成立以來破例錄取的第一名本科生。

無背景,無高學歷,我可以依靠的還是那份抵命的勤勉。

那時候,我白天工作,晚上攻讀在職研究生,一天恨不得有48小時。

唯一一點私人時間就是每週會給於老師打一個電話,於師伯知道我忙,時不時地寄一些半成品過來,讓我加強營養。

張虎則無數次地搶電話,問我廣州天氣、同事怎麼樣,有沒有談戀愛……

他不說我都忘了,人生中還應該有談戀愛這件事。

後來,同事給我介紹過幾個,我估計自己就是沒長戀愛的神經,人在相親,可是,滿腦子都是工作裡的那些事,天聊得驢脣不對馬嘴,不僅讓相親對象很惱火,把同事也給得罪了。

我想,我大概率會跟我的工作廝守到老了。

因爲比起結婚,我感覺把每件事做好,在單位穩穩地站住腳跟,銀行卡里日漸增多的積蓄纔是我安全感的來源。

11

2009年秋天,於老師一家來廣州了。

送張虎上大學,這小子居然考到了我的母校。

他們事先沒有告訴我,準備給我一個驚喜。

太驚喜了,我已經有三年沒看到他們了。

從來捨不得請假的我第一次請了假,帶他們把廣州、深圳逛了個遍。

給自己一頓飯花超過十塊錢都覺得浪費的我,一擲千金,恨不得把攢的錢都花在他們身上纔開心。

可是,於老師於師伯不捨得讓我花一分錢,跟我搶着買單。

臨走前一天,他們拒絕出去玩,在我的出租屋裡,給我包了四五種餡的餃子,出門買了各式各樣的水果,塞滿冰箱。

他們一再叮囑張虎:“你要照顧好關馨,經常來幫她打掃衛生,給她做好吃的。你已經快到兩米的身高了,別永遠拿自己當弟弟看,要照顧好姐姐。”

張虎一邊領命,一邊假意反抗:“合着誰是姐姐誰是弟弟是按身高來計算的?你們可能是全世界最胳膊肘往外拐的父母。”

我那空蕩蕩的出租屋,因爲他們的到來,頓時有了家的氣息。

12

就這樣,張虎來了,我家也不一樣了。

每到週末,他會給我打電話,不由分說地讓我放下工作,帶我去買菜,回家做飯。

他真的是得了於師伯的真傳,做飯、打掃衛生,樣樣精通,我管他叫田螺小子。

這小子越管越寬,不僅週末管我飯,還強迫我休息,時常不由分說地關我的電腦,拉着我往大自然裡扎。

我時常拗不過他,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各種打卡拍照。

有時,他買個咖啡的功夫,我也能打開手機,迅速進入工作模式。

有一次,他買水回來,就那麼默默站在我身後,過了很久,嘆息一聲:“我要是不看着你,你得把自己活成機器。唉,真是太不省心了。”

那語氣,爹味十足。

我揶揄他:“你真是比我爸還操心,哦,不對,我爸從來沒對我操過心。”

不想,我這麼說完,他居然摸了摸我的頭:“以後,你的心都由我來操。”

我頓時就覺得不對勁了。

一把打開他的手:“小屁孩,不要搞事情哈。”

13

可是,小屁孩並沒有停止搞事情。

2012年9月16日,我27歲生日那天,他居然跟我告白了。

他對着我的生日蠟燭,許着他的願:“關馨,我喜歡你,如果一定要說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想從我三歲時,你來我家的第一天起,我就想關心你,想照顧你。”

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把我的蠟燭給吹熄了。

我整個人都是斷電狀態。

我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機,打電話給於老師。

張虎特別不屑:“切,遇到事情還找家長,關馨你就是一個巨嬰。”

“我要告訴於老師,讓你媽媽知道你瘋了。”

張虎乾脆直接替我按下撥打鍵:“你試試,看你跟我媽說這件事,她什麼反應。”

我還沒反應過來,於老師那邊已經接電話了。

我緊張得手都抖了,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結果,張虎直接跟於老師說:“媽,我跟關馨表白了,說我三歲就喜歡她,說我想照顧她一輩子。她現在被嚇傻了,你讓她緩緩。”

我急忙辯解:“於老師,你不要聽張虎胡說八道,他瘋,我沒瘋。您放心,我這輩子都不會幹出那種恩將仇報的事情。”

誰知於老師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說:“馨馨,如果你也喜歡張虎,我和師伯是會爲你們祝福的,你們都是好孩子。”

“於老師,你別忘了,我大他六歲啊,我上大學那年,他才小學畢業。”

“嗯,我記得,在北戴河,他還沒你高呢,就讓你別怕,他會游泳,可以救你。我當時就覺得,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同時掉水裡,他肯定先救你。從小到大,你一直拿他當弟弟,但他一直拿你當女朋友,當偶像,當方向……”

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是混沌狀態。

天地良心,我從來沒對張虎產生過任何其他想法。

但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14

張虎的感情,熾熱而直接。

他畢業時,放棄了保研資格,直接就業。

他說他想早一點工作賺錢,早點給我一個家。

工作後,他每天不管多忙,也不管在哪兒,都一定準時在晚上六點半來公司或家裡找我,和我一起吃晚飯。

因爲他知道,如果他不看着我,我就會隨便糊弄,或者乾脆忘記吃。

其實,僅此一件風雨無阻的堅持,就足以令我被深深征服。

可是,我總覺得大他六歲的我,那樣出身的我,如果和他在一起,是對他和於老師於師伯的辜負,他值得更好的女孩。

他坦率地告訴我:“這世界上一定有比你出身好,比你優秀的女孩,但在我眼裡,你就是最優秀的,你言出必行,你吃得苦中苦,你簡單美好。重要的是,我從三歲起就認爲,除了我,誰都照顧不好你,誰都不會有我這麼心疼你,連你笑得最開心的時候,我都還是心疼你。”

張虎曾經拿着一張A4紙,讓我在上面寫愛他和不愛他的理由。

我拿着筆,半個字沒寫出來。

在我心裡,愛他的理由太多,善良陽光好學家風純良,給我安全感……

不愛那一欄,除了他小我六歲,除了覺得自己不配,我再想不出任何理由。

值得感激的是,張虎從來不逼我。

他只是默默做着能爲我做的一切,耐心等我“回頭是岸”。

15

最終決定嫁他,是因爲一場惡夢。

從前的從前,我一直被一個惡夢困擾:高考考場上,交卷的鈴聲響了,我才發現自己有大半張卷子還沒有答,或者是坐在考場裡,翻開每一道題都不會,大腦一片空白……

那種絕望,哪怕是醒來也依然心有餘悸,久久走不出來。

但有一段時間,我連續做了一個星期的夢,都是張虎和另外一個女孩在一起了,他把女孩帶到我面前:“關馨,這是我女朋友……”

那種絕望,醒來時還會淚流滿面。

這個夢,我做了一個星期,夢是假的,可是,失去張虎的絕望,卻是那麼真實。

如果生命中沒有他,我的生活是殘缺的。

我決定對自己的情感誠實。

16

2016年十一,我和張虎結婚了。

這一年,我31,他25。

2018年,女兒茜茜出生,雖有驚,但無險。

公婆放下手頭的一切,來廣州支援我們的工作和生活。

婚後的人生,就像拆盲盒,有愛的張虎,有愛的公婆,給了我太多寵溺與驚喜。

面對繼父和媽媽的無理取鬧,張虎一直衝在最前面,替我屏蔽掉一樁又一樁的不堪。

面對我缺失的父愛母愛,公婆名正言順地站出來,予我無條件的理解和偏愛。

有時,我常常問自己:何德何能,如此幸運?

直到前幾天,婆婆生日,我們一家三口突然回家,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像每次回家一樣,我會耍賴和婆婆睡在一個房間,和她聊天。

這一次,婆婆給我講了一段深藏的往事。

直到這時,我才恍然:大善改運,善良從來不是一場交易,而是一場輪迴。你所有的善意,總有一天會折回到自己身上。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所以,接下來的故事,就由我的婆婆來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