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一家人》岳父的秘密

古城紹興全部籠罩在皚皚白雪中，景色分外迷人。（中新社資料照片）

岳父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謎。他從來不談自己的出身與家庭，只有從他親如兄弟的姨丈口中得知他是浙江紹興世家子弟，但是十八九歲就開始跑船，二十歲時隨招商局商船到了臺灣之後就從沒回過老家。

姨丈曾開玩笑說，岳父年輕時英文很好，所以一直在處理船上電報事務，在商船上這是很重要的工作，船員薪水本來就很高，岳父深受重用薪水更高於其他年輕船員，但岳父年輕時就是個花花公子，只要一發薪水一週內就會花光，但只要沒錢他就會到他老家的店裡轉轉，出來手上就多了兩條黃金，繼續他花天酒地的生活。

來到臺灣後，岳父就沒有再回過老家，即使兩岸開放旅遊探親後，岳父也從沒有踏上大陸一步，剛剛和太太結婚時我也曾問過岳父是否想回老家看看，但岳父總是笑而不答，我因爲參與兩岸學術研究，經常到大陸參加研討會，有時會到浙江開會，我也會詢問岳父是否要順便到紹興老家看看親人，岳父也都婉拒。

岳父長年都有寫生活札記的習慣，但從來不讓家人看他的札記。有一次他對我說：｢我不是寫日記，只是想到什麼就記下什麼，如果你們對我的身世好奇，等到我百年之後，看看我的札記應該就會知道了。」

岳父往生後，我幫忙整理遺物，我忍不住好奇心逐一翻閱岳父留下的二十多本札記，札記中多數是記錄他的日常生活以及家中瑣事，但翻到一本淺藍色的老舊札記本時，第一頁就寫着他的老家是紹興一家很有歷史的醬園，同時記載着他在家中排行第九，但多數夭折只剩一位姐姐、兩位哥哥和一位妹妹，而姊姊可能已經過世，札記本上也記載着他們的姓名。同時札記中提到1949年11月他在招商局商船上停泊日本橫濱，要回上海時公司通知要轉靠基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回過大陸。因爲在臺灣的生活並不十分如意，好勝心強的岳父一直認爲無法衣錦榮歸故里，就再也沒有回過老家，也從不與紹興的親人聯絡。但可惜札記本中並沒有紀錄是哪一家醬園。

透過網路的查詢，我們發現紹興有幾家醬園，但姓陳的只有一家｢謙豫醬園」全盛時期曾是全中國數一數二的老醬園，還曾經參加過世界博覽會。我當下抱着試試看的心情，寫信給紹興對臺辦，希望他們能協助尋找岳父的老家，同時查詢是否還有家人？沒多久大陸紹興臺辦回信知道岳父的大哥還在世，只是已經成爲植物人長年臥牀在金華的醫院中，還有五位表姊，而二伯父已經過世，還有一位表哥還住在紹興，大姑姑早已往生，但小姑姑還在世，一個人在杭州。

2011年底我和太太陪同岳母回到岳父的老家紹興，祭拜陳家祠堂也和堂哥與五位表姊及家人聚會，聊聊相隔數十年的思念之情；兩天後我們到了杭州去探望小姑姑，小姑姑和我們一見面就淚眼婆娑，令人心酸。最後我們轉往金華去探視長年臥病在牀沒有意識的大伯父，岳母在大伯父耳邊用家鄉話說了一句：｢我是洪榮的太太，我們回來看您了。」我們在場所有人都目睹已經是植物人的大伯父竟留下兩行眼淚，令所有人不勝唏噓，大家也都哭成一團。

回到臺灣兩天後，小表姊打電話來，說大伯父安詳的走了，走的時候臉上還滿滿的笑意，一年後小姑姑也在睡夢中離世。

這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但現在回想起來岳父隱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其實也就是兩岸相隔七十多年最深沉最辛酸的親情故事。（馮國豪/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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