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一家人》F&W的定居和遷徙

都說兩岸的情侶苦,但到底有多苦,只有發燙的手機和家裡越疊越高的厚紙箱知道。(作者提供)

2019 的 8 月 11 日,我和 Fiona 在溼黏燠熱的河內相遇,隨後在臺灣,隔年 2020 的同一時刻,她寫下了「一年前的今天」,訴說着我們一對兩岸情侶從相識到相戀的過程。

2021 年的 8 月 11 日,換我用我的視角,寫下了「一年後的今天」,講述我眼中的 Fiona,以及後來發生的故事。

而今年的今天,距離轟動兩岸的裴洛西訪臺已經過去了八天,兩岸關係下探到了冰點;臺灣早已進入疫情共存的時期。作爲一位八月份的「陽過」,我剛結束臺北的7天隔離之旅,帶着微恙的身體回到臺南。

三年了,從我們在河內街頭,各自端起那碗糯米飯相視而笑,至今已經足足有三年了。

三年前的今天,距離新冠疫情大爆發還有半年,人們還沒有開始捂上口罩,往返大陸或越南的廉價機票才僅僅數千臺幣,臺北東區的街頭仍是萬頭攢動,臺灣的校園仍然可以見到三三兩兩的陸生;我和F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她還沒踏上臺灣島,我還沒回家。

那是一段好日子,一段又近又遠的日子。

又近又遠,就像我和 Fiona 一樣。

我與 Fiona 在地理上的距離,在這三年來不斷變動,若近若遠—臺北與臺南、中亞與印度、土耳其、成都、成都與臺南。

對彼此的思念具象化成了一張張的機票和高鐵票,就像七夕的牛郎織女,安頓好彼此的情緒後,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醞釀着下一次的重逢。

都說兩岸的情侶苦,但到底有多苦,只有發燙的手機和家裡越疊越高的厚紙箱知道。

我們的思念,具象化到生活中的各個角落

以往剛在一起時, Fiona 總是問我想要什麼、她想要買什麼給我,我一開始總是婉拒說:不要了啦!妳上次纔剛送我一箱,先不要送嘛。

但 Fiona 不依不撓,慢慢地又集滿了一大箱的禮物和賄賂(誤)家人的紀念品們,隨着深圳航空的空運貨機,塞入我的懷裡。那一包包的麻辣空間、呆萌呆萌的布娃娃,慢慢點綴上了我的衣櫃和櫥櫃。

久而久之,我也開始習慣這樣的禮尚往來,在逛商場時,總是自動自發地把對眼緣布娃娃都翻起來看看、拍下充滿着臺灣風味的東西,雀躍地問 Fiona:我想幫妳買這個!好有妳的風格,看看它的表情!

在一起前,我常常和 Fiona 思辨我們送禮觀念的異同,聊着要送朋友什麼才合適,我總是說心意到就好了, 她則重視禮物的質感與價值;我傾向送一個突顯主題,而 Fiona 則喜歡把包裹裝得滿滿當當的,五顏六色,把想得到的用得到的各式生活用品都裝進去,還會在外盒上面用各種顏色的簽字筆點綴愛心、卡通圖案,每次打開的視覺衝擊就像好幾只小狗撲面而來,可可愛愛的,又很有她的味道。

我一直相信人的情感是守恆的,當被關閉了一個抒發的管道,總會用另外一種形式去表達出來。

一次次地,我們送對方的禮物開始又多又雜,電器、文具、食品、紀念品、盥洗用品、衣物、包包、書籍、無用小物……,從低價到高價,從正經的到淘氣的,不一而足,越送越隨性、越送越寫意。

我有次在裝箱給 Fiona 的禮物時,忍不住問她,是什麼樣的想法讓她想送好多好多的禮物?她說:因爲這樣纔像是佈滿了對方的生活空間啊!就像是遠距離的我們無時無刻都陪伴在彼此身邊一樣,你到客廳想起我,回房間想起我,在書桌前也會想起我。

在《大佛普拉斯》中,肚臍的飛碟房間堆滿了從娃娃機臺抓的絨毛娃娃,沒想到一個流浪大叔卻有一顆粉紅色的少女心。就如同認識 Fiona 之後的我一般,自從和 Fiona 在一起後,房裡房外逐漸佈滿了她的足跡,融入了我那些胡亂收集的嬉皮物品,就像壁紙一樣,一併成爲了我的底色。

這種情感守恆,同樣表現在了我們遠距離的日常聊天上,自從我去年底回到臺灣後,我們旋即展開了電話+視訊的相處模式。Fiona 的話更多了,平常在成都相處時的內心話與呢喃,因爲見不着彼此而無處安放,因而轉移到了話筒中,瀰漫在我們電話中的各個角落。朋友總笑我一次聊數小時不會很久嗎,而我總笑他看不清遠距離的憶苦思甜!

對未來的想像&對過去的回憶,支撐着我們走過每一天

Fiona 一向是很有儀式感的人,她總是會突然用雀躍的語氣說:欸!去年的今天我們在西安散步記得嗎!或是突然情緒低迴地說:噢……前年的今天,我已經坐在你機車後座了。

每次當我作弊想要偷偷翻找手機相簿,看看去年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時, 她的情緒總是會率先在此時匯流入海:你何時能回來嘛……我好想你。

身爲離開的人,我完全能想象她有多難受。

屬於變動一方的我,剛回臺灣後面對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也是早就令我習慣的,而 Fiona 要面對一同相處了八個月的人突然離去,同樣的房間,還未散去的氣味,再次安靜下來的客廳。

我總是想着她一個人騎共享單車回家的樣子,想像從玉林一路往南騎的燈火,那是我們曾經騎着電瓶車走過的路,一路上放着陳昇的《小雪》:「如果我知道你是這樣難過,心疼你爲我藏住分離的苦」。

對她的愧疚與心疼,總想到這,便不忍心再想下去。

當初爲了照顧生病的家人回了臺灣,求職又遇到了瓶頸,狀態低迷又難熬的度過了大半年, Fiona 也不好受,揣度着我的歸期,以及情緒的重心突然空缺下來的失重。

她的工作需要長時間隔離,夜晚一個人在酒店房間裡時,時常想着跟我聯繫,而在醫院照顧親人的我卻支不開身,我們彼此都還沒適應如此劇烈的改變。

明明幾個月前,還天天想着到底外賣要點豬腳飯還是手抓飯,然後我會說我好想吃妳做的肥牛多利魚面,然後她會說:「我做菜,你洗碗!」

有好一段時間,我們倆都處在一個相當煎熬的狀態,偶爾會因爲沒來由的無力感而生氣,偶爾喊了對方的名字後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常常不敢說自己有多想對方,怕對方因而又惦記着,遠距離的難,不在於無法見面本身,而在於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某種懸而未決的狀態。因爲不知道這種狀態何時是個頭,以至於影響深陷其中的人們,沮喪、失落、孤獨、盼望……

就在這種痛苦的平衡下,我們還是走過來了。某些實在是忙不過來的時候,我們對彼此口氣都不好,但過沒多久冷靜下來後,就又會軟下來打給對方:「是我不好……,我們之後不要這種態度了嘿,我們一起加油!」

在年初某一次的爭執後,我問她,都是如何調適自己的情緒的?

Fiona 說:「我可以想像你在我身邊的樣子,只要一想到你的臉,我就會好過很多,也就不氣了。」

對未來的想像及對過去的回憶支撐着我們走過每一天。

好險我們都是念舊的人,某些時候沒話題的時候,就會各自打開相簿,找對方的相片,端詳了一下之後,好像又重新想起當時後相處的感覺。

因爲想念所以困難,但也因爲想念所以仍然充滿希望。

我常想,或許我們這種在困難時期的交互前進,是彼此繼續下去的一個重要因素吧。

走向彼此,是我們共同的方向

2019年年底,我們一起去聽陳昇的跨年演唱會,直到看101煙火我仍然沒有勇氣牽起 Fiona 的手。而後 Fiona 沒有放棄繼續下去的可能,邀約我去印度,她卻遇上了印度封鎖轉進土耳其,而我再一次鼓足了勇氣,從印度飛抵土耳其去找她,並最終確定了關係,好險我們交互都在自己有勇氣的時候,向對方走去。

Fiona 有時候會跟我說,妳看看兩岸情侶羣的誰誰誰,到現在都要見面了,而我們只能這樣子煎熬着……

而我也總是跟她說,在這段期間,我們一定要把生活過得很精彩,妳要做很多事,上自己喜歡的課程,每天運動,想去哪裡旅行就去,每天和自己對話,照顧好自己的狀態,讓自己充盈着滿滿的能量,然後等我回來!

近期一切終於又步上軌道,隨着家人身體好轉、我的新工作有了方向、 Fiona 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模式,我們漸漸找回初次遠距離的頻率,上個禮拜還接待了在成都認識的臺商大哥,和成都相關的一切事物總是會因爲令我想起 Fiona 而心情愉悅,讓我覺得好像離她很近。

Fiona 開始熟悉新的工作,也在許多講座、桌遊的線下交流中交到了許多新朋友,我們的狀態越來越穩定,彼此的不愉快也少了。我上一次被 Fiona 念,好像要追溯到一次發太多臺北的圖片導致她手機瘋狂震動。

而我們還是一樣,喜歡在視訊的時候看着對方呆呆的笑,幫彼此取奇怪的綽號,她笑我永遠消不下去的肥肚腩,我笑她唱胡歌的歌根本像是胡亂唱歌。

「唱歌給我聽」

「這首我不會啦...不然換一首你聽聽看」

「那不然唱周杰倫或陳昇?」

「唱一點別的吧,聽好多次了」 她吐槽。

「還記得家是唯一的城堡,隨着稻香河流繼續奔跑……」我鬧她。

「齁!不要啦,你換這首」她發來了莫文蔚的《慢慢喜歡你》,我莞爾。

她很喜歡聽我唱歌,或許是欣賞我的歌喉,或許只是上班一整天,想讓我的聲音陪她入眠,而我也欣然接受了,權當作她不睡覺陪我聊天的報酬。

「一輩子,能夠遭遇多少個春天,多情的人他們怎會了解,一生愛過有幾回」

我還是喜歡聽陳昇的那張專輯,我們在四川旅行的時候,總是用陳昇的專輯佐以 Fiona 爸的蔡琴齊秦。從小聽習慣臺灣人唱歌,即便和成都的 Fiona 在一起後,很開心這個習慣仍然繼續保持了下去。而沒想到近距離聽到唱盤快要壞掉的專輯,遠距離的時候每唱一句會如此地觸動。

Fiona 聽歌重歌詞,我聽歌愛旋律,很有意思的是開始遠距聊天后,我總想要在每一次唱歌時咬字儘量清晰,但 Fiona 卻開始任性地說「換一首!旋律不好聽」。

「好啦!妳最近想聽什麼歌,打下來,我練嘛,記得加井號」

「耶!那我想聽殺死那個石家莊人、陳永淘的風平浪靜、江蕙的閩南語歌再唱給我聽,還有……」

「我太難了……」

三年前的今天我遇見了妳,三年後的今天,我唱着唱着,聽到妳電話裡若有似無的呼吸聲,偷偷又開始唱起了陳昇的「不再讓你孤單」。

祝願兩岸所有正在堅守着彼此的有情人。近能依偎,遠能廝守。(Wayne)

臺北捷運的熊貓與臺灣黑熊。(作者提供)

(本文來源:「柚子鋪聊臺灣」公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