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憑藉食譜竟能爲選舉權而鬥爭?
我第一次接觸到婦女選舉權運動是通過電影《歡樂滿人間》中的班克斯夫人這個角色。班克斯夫人盛大登場,繫着一條寫有“婦女有選舉權”的綬帶,唱着她和她的婦女參政論者姐妹們如何擺脫婦女受壓迫的枷鎖。但事實表明班克斯夫人是個反派角色:當她外出遊行時,她忽視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們又跑掉了(再一次),致使他們的保姆絕望地辭職。誠然,班克斯先生也負有相同的責任,他有點工作狂的傾向,但至少他在銀行的長時間工作支付了家庭開支。班克斯夫人離開作爲母親的神聖職責所付出的時間,有什麼成果呢?
《歡樂滿人間》於 1964 年上映,此時距離英國和美國婦女獲得選舉權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但班克斯夫人身上體現了許多維多利亞時代反對婦女選舉權的觀點(順便說一下,還有 20 世紀 60 年代和 21 世紀 20 年代反對婦女工作的觀點):如果婦女開始參與公共生活,誰來照顧家裡的生活?衆所周知,男人和孩子完全無法照顧自己。孩子們會變得無法無天!他們會捱餓!男人也會捱餓!社會將會崩潰!這一切都是因爲婦女想要在投票亭裡獨自呆五分鐘投票。
男性的歇斯底里並非早期婦女參政論者唯一關注的問題。她們還需要錢來開展活動、出版報紙和組織遊行。幸運的是,女性籌款的模式已經存在。在內戰期間,渴望爲戰爭貢獻愛國力量的婦女認真審視了自己的實用技能。她們既不能參戰也不能擔任公職,而且很多人沒有自己的錢,不過她們知曉如何做飯。她們可以烤蛋糕。她們可以做泡菜和果醬。她們可以把自己最好的食譜編成食譜書。然後她們可以賣掉這些東西賺錢,而不必把錢交給丈夫。
對於婦女參政論者來說,出售食品和社區食譜還有另一個目的:這種對食物的高度公開關注證明她們沒有忽視自己作爲女性的職責。遠非如此!正如《婦女選舉權食譜》的編輯哈蒂·A·伯爾在其引言中所指出的,“一本有如此獨特和著名的撰稿人名單,並由如此無可置疑的權威擔保的書,以前從未向公衆提供過。”
瞧見沒?選舉權運動並沒有從美國的男人和孩子那裡奪走什麼。它是在給他們送上這份珍貴的禮物。
(鑑於她們如何強調自己在廚房之外的職業成就,一些撰稿人可能覺得這種策略稍顯落後。然而,即使是現在,在婦女獲得選舉權一個多世紀之後,卡瑪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的競選活動仍在吹捧她的烹飪技能,以表明無論她多麼強硬,她仍然是“Momala”。)
在 1886 年到 1920 年這段時間,美國婦女最終獲得了投票權的時候,全國各地的選舉權團體出版了許多這樣的食譜。我說“許多”,那是因爲沒人能確切知曉到底有多少。留存下來了六本完整書籍的副本以及兩本小冊子,但可能還有更多。《婦女選舉權食譜》是第一本,於 1886 年在波士頓出版,並於 1890 年由《婦女雜誌》的工作人員再版,這是一份“致力於婦女利益……尤其是婦女選舉權”的週報。兩個版本都只在選舉權籌款活動中出售。
正如一家報紙所指出的,投稿者大多是“出身新英格蘭名門的女性”,儘管也有一些來自芝加哥、聖安東尼奧和佛羅里達州阿雷東多等地的異類。想必她們的血管中同樣流淌着“高貴的血液”,這意味着她們是白人、新教徒,且出生在美國。有些人放棄了“小姐”或“夫人”的稱呼,而選擇使用她們的職業頭銜,或者乾脆只用自己的名字。極少數人更願意被稱爲[丈夫姓名]夫人。有幾人將自身的貢獻歸功於她們的管家。她們喜歡薑餅(有六種做法)、黑麪包(五種)和番茄醬(四種番茄的,一種李子的,一種黃瓜的)。到目前爲止,書中最長的部分是“蛋糕”。
有些食譜簡潔明瞭,近乎電報式,比如瑪麗·J·威利斯夫人提供的醋栗派的做法:“一杯成熟的醋栗,一杯糖和一個充分打散的雞蛋。把醋栗攪拌進去。在兩個餅皮之間烘烤。”通常人們認爲每個人都知曉如何將食材組合起來。由於當時的烤箱沒有恆溫器,所以不存在確切的烹飪溫度;你通過把手放在裡面能堅持多久且不感到太難受來衡量熱度。也沒有確切的測量標準;黃油的量被描述爲“雞蛋大小”,而“一杯”是指你手頭碰巧有的任何舊茶杯。這比範妮·法默和《波士頓烹飪學校食譜》還要早十年,後者一勞永逸地規定“一杯”爲 8 液量盎司或 16 大湯匙。
簡而言之,19 世紀的廚房與 21 世紀的大不相同。這裡的一些食譜讓人感受到這些女性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廚房工作是艱苦、費力的勞動。早上第一件事就得點燃爐竈,晚上還得把爐灰運出去。麪糰需要手工攪拌和揉捏。更別提製作罐頭了。但也有冒險和英勇的一面:安娜·埃拉·卡羅爾的“烹飪龜”的說明開頭是,“毫無疑問,龜在烹飪前必須被殺死,而殺龜往往並非易事。必須把頭砍掉,由於龜的視力格外敏銳,廚師必須極其巧妙地隱藏致命武器。”(如果情況太令人激動,醫學博士瑪麗·E·扎克熱夫斯卡有這樣的建議:“即使是流血的動脈,在熱水中也會停止流血。”)
但是,即使受到食譜形式的限制,一些女性的個性還是得以展現。我最喜歡反覆出現的人物是來自芝加哥的醫學博士愛麗絲·B·斯托克漢姆(Alice B. Stockham),她是全麥麪粉的堅定支持者,並且毫不畏懼地表達自己的觀點。看看她的大黃烤麪包食譜:“永遠不要用白麪包做烤麪包,”她建議道,“當能獲取未篩過的或全麥麪粉做的麪包時。後者永遠不會變得粘膩,而且味道更好,營養也更豐富。”快速谷歌搜索顯示,斯托克漢姆是一位產科醫生,是美國第五位獲得執照的女醫生。她還是一位激進的素食主義者和非傳統的節育活動家:她拒絕使用器具,而是推崇基於其在印度旅行時學到的密宗性技巧的個人理念(不過,緊急情況下,自慰也行)。72 歲時,她因分發不雅材料而被捕。聽起來她會是一起享用大黃烤麪包的有趣夥伴。
我也喜歡瑪蒂爾達·喬斯林·蓋奇(Matilda Joslyn Gage),她在烤西紅柿的食譜中建議:“如果烤得恰到好處,西紅柿烤好後會嵌入[原文如此]豐富、美味的果凍中。如果第一次不成功,就再試一次;它們值得你這樣做。”善良和樂觀是在廚房中應具備的兩種優良品質。我瞭解到蓋奇是一位活動家和巫術學者等等,也是“瑪蒂爾達效應”的得名者,指的是男性因女性的發明而獲讚譽的情況。她還是 L. 弗蘭克·鮑姆(L. Frank Baum)的岳母,鮑姆在《綠野仙蹤》中以她爲原型塑造了多蘿西,並借鑑了她關於可能有好女巫也有壞女巫的想法。
關於照顧病人和各種家庭建議的部分尤其有主見,有時甚至相互矛盾,證明了選舉權運動歡迎各種觀點。維斯塔·米勒(Vesta Miller)博士建議:“不要一直想着和談論你的疾病;把心思放在弱點上會讓人感覺更糟。”醫學博士克萊門斯·S·洛齊爾(Clemence S. Lozier)建議用紅辣椒作爲“酒精興奮劑”的充分替代品。(或者可以準備 A.A. 邁納夫人的無酒精“聖餐酒”。)相比之下,醫學博士瑪麗·J·斯塔福德(Mary J. Stafford)將對辣椒的批評與對湯的鼓勵結合在一起。與此同時,婦女基督教禁酒聯盟的長期主席弗朗西斯·威拉德(Frances Willard)預測了 20 世紀的新飲食:“全麥麪粉麪包、蔬菜、水果、少量肉類的魚和牛奶作爲主要飲品,在消化器官的作用下,轉化爲純淨、豐富、無熱的血液,電但穩定的神經,以及能夠‘追隨上帝思考’的大腦,這是前所未有的。”
於我而言,挑選一個食譜來烹飪甚是困難,主要是由於存在翻譯問題,還有不熟悉的食材(比如聖路易斯麪粉究竟是啥?),而且有些食譜貌似是爲大家庭甚至整個社區準備的。比如說,M.A.希爾小姐所提供的“母親選舉蛋糕”,原本看上去挺不錯的,可直到我發現它除了別的東西,還需要五磅麪粉、四分之三磅豬油以及六個肉豆蔻。
幸運的是,勞拉·庫敏(Laura Kumin)在她那本名爲《全都攪拌起來》(這是一本有關選舉權食譜歷史的書)裡提供了一些翻譯。我選擇了維斯塔·米勒博士(Dr. Vesta Miller)的玉米蛋糕,以紀念她出色的醫療建議。以 21 世紀的形式呈現,這個食譜更易於遵循。我把麪粉和玉米粉混合在一起,打雞蛋和牛奶,把它們攪拌在一起,倒入熱煎鍋中,然後把它放進我那漂亮的控溫烤箱裡,這樣它就能烤得酥脆金黃。
當我做這些的時候,我獨自在廚房裡。沒有任何干擾,連手機都沒在身邊,因爲我得用雙手。除了思考,啥也幹不了。我想起了《婦女選舉權食譜》。我還想起了米勒博士和弗朗西斯·威拉德(我讀大學時,有個宿舍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那裡的居民過去每年在她生日的時候都會舉辦一場瘋狂的桶裝啤酒派對)。我想起了麗貝卡·梅·約翰遜(Rebecca May Johnson)的文章《編織室》,開頭寫着“烹飪就是思考!”。約翰遜寫道,所謂的“婦女的工作”,傳統上不被男人所注意和理解,實際上給了婦女空間和時間去思考和進行理論化:“在廚房工作時,可能會出現有着遠遠超出廚房範疇影響的啓示時刻。”
有多少選舉權運動是在各家廚房中構想出來的?有多少文章和演講是婦女站在爐竈前完成創作的?在以簡單交流蛋糕食譜爲幌子的情況下,傳遞了什麼樣的信息或邀請?《婦女選舉權食譜》以五頁有關“婦女選舉權的著名觀點”作爲結尾,這些觀點來自柏拉圖和亞伯拉罕·林肯等人(他們的評論被斷章取義,但似乎都表示支持)。這是書中唯一明顯支持選舉權或有男性貢獻的部分,並且與烹飪完全分開。
但也許這便是重點所在。也許“烹飪即思考”的想法是 19 世紀生活中另一個不言而喻的事實,至少對於女性而言是如此,就像如果你能將手在烤箱裡放 20 秒,那就表明是烤蛋糕的完美溫度。也許這也是《婦女選舉權食譜》及其後續作品背後的又一個動機。在 19 世紀的美國,白人男性掌控了很多東西,卻掌控不了女性的思想。當女性們切切拌拌時,或許她們的思緒會從廚房飄向如何獲得選票……以及一旦她們獲得選票,一旦現實趕上廚房,她們會做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