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不完作業的老師的一天

“教是我教,改是我改,我還要昧着良心老師辛苦了,到底誰辛苦?”

還記得那位江蘇爸爸的“退羣宣言”麼?已經過去一個月了,言猶在耳,畢竟光熱搜就掛了兩三天:#壓垮成年人只需要一個家長羣#。

最讓這屆家長和網友困惑的是,“批作業”這種教師本職工作,怎麼也淪爲了家長的任務?那些不批作業的老師們,到底在忙什麼?

我們問了幾位當老師的朋友,得出一個普遍的結論:現在的老師,比20年前忙多了。

下面這些文字,你可以看作一份標準的“打工人”時間表,是一位身處教學一線的小學班主任深夜寫成。這篇約稿從約出去直到今天發表,拖了將近一個月。原因很簡單:她太忙了。

清晨

七點半,我踏入校園,準備開啓一天的雞飛狗跳。

趁着學生還沒有大批量入校,一面胡亂地往嘴巴里塞幾口早點,一邊抓過昨天還沒有批完的幾本注音作業。

正在這時,聽見廣播裡喊着環境區不合格的班級,裡面就有我們班,只得放下沒吃幾口的早飯,趕赴室外環境區現場監督學生清掃。

第一節課

鈴聲響起,我一邊催促着學生們趕緊回班上課,一邊自己彎腰抓起一把掃帚,把落葉清掃乾淨。心裡默默慶幸:還好第一節課是數學,我有一整節課的時間可以把作業儘快批完。

批作業,是老師們最不敢拖沓、一想到就立刻馬上要去辦的事情。因爲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會因爲什麼奇葩的突發事件導致你沒時間做。

於是我加快了返回辦公室腳步,幻想着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作業本,盤算着我要如何一鼓作氣地把這一座座大山,以愚公移山的姿態搬走它們。

可當我推開門的一瞬間就傻眼了——我的辦公桌上,除了一個咬了幾口的麪包以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

作業呢?!作業哪去啦?!

我氣急敗壞地準備去教室裡收作業,腳步鏗鏘,面目猙獰,那畫面大概像極了叼着菸捲衝去收租包租婆

到了教室門口,只見班門緊閉,數學老師早已經站在講臺上授課。定睛一看,有些小組長的腳下赫然擺着一沓沓等着我批改的作業本!!!

這幫小孩兒,要我強調多少次?每次都是我一大早站在講臺上一遍遍地催促,才能順利把作業全部收齊再上交。正巧今天駐紮環境區,沒顧得上回班催作業,這就不好好交作業了。

站在班門口的我又急又氣,恨不得衝進去喊他們把作業收齊。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哪個老師不顧教室裡已經開始講課的老師,自己跑進去收作業,怕是第二天就要成爲全校的明星。

於是,我只能悻悻地回到辦公室,白白浪費這無作業可判的四十分鐘。

課間

好不容易盼來了下課鈴,小組長們一個個蜂擁而至。注音本、田字本、練習冊……一摞摞作業碼在了我的辦公桌上,終於心滿意足,準備大幹一場。

這時,英語老師電話說,英語組集體參加教材培訓,第二節課需要跟我換課。於是,我只能戀戀不捨地放下好不容易收齊的作業,一頭鑽進班裡上課。

課後,連着眼保健操課間操,我的時間幾乎被班級事務安排得滿滿當當。終於,當我又能回到辦公室,拿起紅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上午的第三節課

翻開一組作業,正要感慨最近的作業書寫日漸潦草時,辦公室門口的哭聲打斷了我劃在作業本上的紅對勾。

原來是班裡的“小霸王”又把同桌給打哭了,而且傷勢還不輕。據周圍“報案”的孩子反應,“小霸王”把筆袋直接扔到同桌身上,一支沒有蓋子的鋼筆被甩出來,把同桌的胳膊劃破了。

我連忙聯繫雙方家長到校解決問題,去校醫務室幫受傷的孩子消毒傷口,接着再叫回辦公室進行批評教育。於是,這一節準備批作業的課就這樣用來解決了一起民事糾紛案件。

正當糾紛處理來到尾聲時,收到了教研組長的信息:“明天上午參加語文教材培訓,需要自己換課。”我果斷地將這場鬧劇收尾,把家長送走,接着撥通體育老師的電話,商量着要把上午接下來的第四節課換成語文,請他明天上午幫我上課。

我再一次匆忙離開了堆滿作業的辦公桌,奔赴教室裡上課。整整一上午,我竟然連一本作業都沒顧上批!

多麼魔幻又多麼真實!我是一名教師,可我卻一上午都批不到一本作業……

午休

思前想後,我還是決定放棄中午休息,胡亂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努力利用一中午的時間把作業批完。畢竟,鬼知道下午再來時,還會不會有什麼奇葩的任務從天而降。

有些事不能輕易做,有些話不能輕易說,有些鬼畜的想法,絕不能輕易產生。比如,我的這個隱憂。

一點半剛過,教導主任打來電話,說我們班被選中參加全區誦讀大賽,由我全權指導。她原話是這樣的:“這個機會對於你和你們班學生來說都是非常寶貴的,一定要好好把握!”

面對這天降的大任,我預見了要“勞筋骨餓體膚”的命運。只是,我一中午因爲批作業而導致昏昏漲漲的腦袋,實在是想不出一句推脫的理由。

於是,我瘋狂地上網搜索合適的素材和主題,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個出彩的節目。由於要糾集學生排練,我還要跟班裡的幾位任課老師商議後兩週下午的課程調整,騰出充足的排練時間。

不知不覺,下課鈴聲又一次響起,我趕緊拿着幾本出錯較多的作業,奔到教室裡去堵住學生改錯。接着,學校通知羣裡發佈了召開全體教師會的消息,我急忙扔下改錯的學生跑去會議室,否則遲到了又要被點名。

路過辦公室,猛然瞥見辦公桌上躺着一摞作業。我以爲產生了什麼幻覺,定睛一看,是真的。簡直是見鬼了!我中午明明把作業都批完了呀!

這時候,一張小紙條抖落出來,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老師對不起!我們組的作業被我塞在書桌裡,忘記交了……”

我咬牙切齒,可是馬上要去開會,哪裡還有時間批作業?絕境之下,我決定把這一組作業夾在外套裡,帶到會議室偷偷地批完。

鬼鬼祟祟地來到會議室,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成爲了那個在課桌底下偷偷做小動作學渣,時不時還要擡起頭來看看臺上的領導,假裝自己在認真聽課。

這期間,我無意瞥見了後排的一個起起伏伏的腦袋,原來,在會議室裡批作業,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會議的內容我根本記不清,唯獨大屏幕上的一張表格讓我瞪大了眼睛。上面是本學期公開課安排表,我被安排在了第一輪裡,推算一下時間,大約是三天以後。

這奇葩的一天,沒想到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尾。

下班

回到班裡,已經臨近放學,我準備在黑板上寫下今天要留的作業。拿起粉筆,心裡卻不由得踟躕起來——

明天一上午都要參加培訓,不可能有時間回來批作業;

下午定好了排練,肯定也難以有坐辦公室批作業的機會;

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時間,還要抽時間準備公開課……

思來想去,明天怕是沒什麼時間批作業。

於是,我心一橫,轉過身來對着學生們宣佈:今天不留作業。

孩子們聽聞這個消息,呆愣了幾秒鐘,然後集體從座位上開始蹦跳着歡呼起來。

我苦笑着,心想:反正也批不完,乾脆就放彼此一條生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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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皆是結合現實情況進行的紀實文字。也許,你在閱讀時根本不會相信,在老師的真實生活中會有這麼多巧合。但假如你把本文發給身邊的老師看看,問問他們有沒有這樣悲催的體驗,你就會明白,爲什麼老師總是批不完作業了。

“不批作業”的老師們,不僅被無限精細化的教學任務榨乾,而且被各種與教學無關的任務耗盡最後一口氣力。在素質教育和應試教育雙軌運行的環境下,老師、家長、學生無人能從壓力中倖免。

壓垮成年人的,其實不是一份作業,也不是一個家長羣,而是個人空間被不斷壓縮的崩潰感,工作和家庭註定要顧此失彼的無力感。

單純的憤怒和聲討,只會形成互害式關係,那樣的世界,是你我都不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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