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名人堂】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淡可可的一天
這對蘇拉皺盔犀鳥點亮了樹林。圖/蘇惠昭
當飛機降落在美娜多萬鴉老機場(Manado Ratulangi Airport),我吸進一口很長的氣再緩緩吐出,天啊竟然腳踏實地站在這舊名爲西里伯斯的蘇拉威西島了,距離Tangkoko淡可可自然保育區只需要再拉兩個多小時車程,華萊士當年的目標之一就是到這邊的海灘尋找蘇拉冢雉(Maleo),他的研究則在萬鴉老完成,而自從我不小心知道淡可可立有一座華萊士像,便想像過無數次把《馬來羣島自然考察記》夾帶來此拍照的畫面,那是一個卑微拍鳥人的夢想,更是一個日後可以講述的故事--我讀過,我來過。
淡可可自然保育區保護着黑冠猴、袋貂和世界最小的猴子--幽靈眼鏡猴,蘇拉冢雉早已在此消逝無蹤,兩位鳥導諄諄教誨,定要塗抹一款乳膏以防範某種看不見的螞蟻。我們第一志願是蘇拉皺盔犀鳥和三種翠鳥,然而森林極其詭異,寂靜無聲,灰綠暗綠青綠以外,色彩全面撤退,所有的鳥都隱匿在某個只能從縫中看見的角落。因此,當鳥導終於找到兩隻戀愛中的皺盔犀鳥,差不多就在進入森林盤桓的四小時後,天地忽然明亮起來。
華萊士燒掉八年日月(自1854至1862)航行於馬來羣島間,考察、採集、思考、記錄兼不斷生病,最後出版七百多頁的鉅著,而我們只有十一天,只有十一天中的一個整天穿行於自然保育區,去淺淺薄薄感受一百六十多年前他所經歷的,百萬分之一吧。所幸他信徒滿天下,二十多年前,便有英國當代探險家提姆謝韋侖重新打造一艘馬來帆船,複製一趟華萊士旅程,繼而寫成《香料羣島之旅》,出發前我在二手書店買到這本絕版書,如獲至寶。
如果沒有設立淡可可自然保育區呢?鳥導阿貴說,恐怕這裡的動物全部被抓光吃光了,這個說法完全印證於《香料羣島之旅》。恬靜和善的,以及把所有生命當作獵物的,其實是同一人。貧窮搭配豐厚多樣,看似取之不竭的自然資源形塑了一部分印尼人的生活面貌,這裡有專賣自然保育類動物的市場和盜獵市集,湯姆謝韋侖「參觀」過,血淋淋的豚鹿和野豬肉,當場宰殺的狗、海龜、蝙蝠(華萊士吃過燉蝙蝠),甚至有尖聲驚叫的黑冠猴,當地保育志工相信黑冠猴來自保育區。也有人下單,要在婚宴上來道蘇拉冢雉或蟒蛇。雅加達還有世界第一等的鳥類貿易市場。
人類和我想得不一樣。
怎麼辦呢?一起賞鳥的朋友說,唯一辦法就是讓當地人認爲生態旅遊是門好生意,從捕獵者慢慢轉型成守護者,好消息是,政府已設置蘇拉冢雉的保護區,必須申請才得以進入。
淡可可一整天,我們徒步近十一公里,天光漸滅,離去時瞥見生態導遊正用手電筒照着樹洞,一小羣歐洲遊客正在圍觀眼鏡猴,忽然一陣奇癢從腳踝爬上來,掀開褲管一看,兩腳密密麻麻小紅腫,乳膏顯然沒有保護到我。
「這會癢上一個月。」鳥導深表同情。
他好心教我當地人的偏方,去泡海水。
我想,維多利亞時代的華萊士,一定被咬過無數次--希望有被海水治癒。而爲了神出鬼沒的蘇拉八色鶇,我會再來,狠狠地塗滿一層乳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