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方/刀郎的歌
這把年紀早不追流行歌曲了,如今滿街學老美唱饒舌,口齒混濁,不知所云,偶爾聽懂幾句,其詞語粗鄙立意庸俗。在網上轉到「刀郎線上演唱會:山歌響起的地方」,數分鐘後成爲刀郎的歌迷。
《披着羊皮的狼》是頭一首令我震驚的曲子:男子唱誦求愛,詞句迫切、曲調動聽,樂隊素質高,合唱清柔雅緻,鼓手揮灑自如、電子琴錯落起伏、吉他催聲急急,人人展演絕技。主唱者引頸高歌至一個段落,有洞簫幽幽,怨怨傾訴衷情,唱奏緩緩營造crescendo漸入高潮,一曲將了聲與樂同步高揚,聞者隨之激動振奮,久久不能平息。
歌詞別有創意,略作簡錄:
「—我就是那一隻披着羊皮的狼,只求你讓我靠近,讓我愛你相偎相依—你是我的獵物是我嘴裡的羔羊—不願別人把你分享—我摟你在懷裡裝進我的身體,讓你我的血液交融在一起—你確定看到我爲你披上那溫柔的羊皮,是一個男人要改變命運的決定—我相信這真情在天地裡,是最高的榮譽。」
將「披着羊皮的狼」化作血淋淋的求愛方式,它應該還有其他的寓意吧!刀郎作詞功力匪淺,另一首歌:《虞美人‧故鄉》,敘說遊子歸來,父親已逝,面對年邁的媽媽。開篇引用屈原《楚辭九章‧哀郢》:去故鄉而就遠兮—。正曲:
「—少年的夢啊入暮的雲煙,都裹着殮衣歸來,那背鄉離土的憧憬,是光陰的遺骸—窮困的富貴,卑賤的榮華—蹉跎的無知歲月,是年少的號角佝僂的骨節—憂戚的母親祈禱着孩子的遠行—我怕你親吻我臉龐發現我眼裡的淚,
我怕你問我爲何丟失了年邁的父親,我怕我見到你無言面對原來的我。」
《花妖》一曲的歌詞有:「—我是年輪上流浪的眼淚—一江水冷月光,滿城的汪洋—」
刀郎約五十出頭,頭髮颳得光可鑑人,濃須圍繞脣邊與下齶,戴着溥儀皇上的正圓形眼鏡,個兒不高,臉孔腰圍皆團團;着黑色圓領衫,寬大布料褲子。樂隊數十人穿着隨意,他們認真玩音樂,不搞時裝秀。刀郎是全方位天才型音樂家,他作曲、作詞、主唱、主導協調樂團演奏。近四小時的演出,曲曲皆是刀郎的創作。他的嗓音獨特,高聳嘹亮,略帶滄桑感。與田浩江相比,不如田老大聲音的雄壯寬廣,然而刀郎只唱自己的歌,韻味醇厚,節奏飄逸,情感真摯,獨沽一味無人能及。李宗盛曾說:「刀郎就是刀郎。」
刀郎鑽研古文化,已非吳下阿蒙,他譜出新樂結合了新疆的奔放粗獷,揉入江南蘇杭的婉約優雅;並將傳統及地方樂器編納在曲目中,有洞簫、古箏、月琴、嗩吶、二胡、三絃、琵琶、新疆胡揚等,和西洋樂器相互融合,各展所長。古箏嘈嘈切切亂彈起來,緊接着奔騰明快的西洋鼓樂、高音飆到了極處,繼之以尖銳霸氣的嗩吶聲,均獲得不錯的效果,爲現代音樂開拓了嶄新的路途和領域。
一味崇洋、模仿、追求時尚,能獲得文化藝術上的創意嗎?「溫故而知新」依然是亙古不變的明訓,我們有天賜的世間瑰寶中華文化,它深不可測奧妙無窮,深入融會貫通、古爲今用,入寶山一遊焉得空手而回呢?(作者爲電影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