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蕾的旅行】林昂/檳城茶室時光

仁愛堂對街的炒粿條攤。以烈火黑鍋炒成的粿條搭了蝦仁、臘腸片、蛋、豆芽、韭菜等料,醬色深濃、鑊氣十足。攝影/林昂

「要喝什麼水?」這是入座後,店家會先問的一句話。雖然這問法聽上去不大習慣,但也能領會話中意思:想喝什麼飲料?

在馬來西亞檳城旅行時,除了逛些熱鬧景點,我最熱衷的就是走入一家家像這樣販售餐點飲品的「茶室」。

異地同語 似而不同

檳城這座觀光大城能見到不少華人面孔。許多是數世紀前來自福建和廣東的移民後代,語言飲食等方面至今仍帶有幾分原鄉色彩。查了我家祖譜,乾隆年間祖先自福建渡海來臺灣定居,同樣身爲海外移民後代,我對檳城華人的食物、語言有着濃厚感受:似而不同。

比如語言。檳城盛行說福建話,「感謝」發音與臺語近似,言可互通,但他們並不知「多謝」爲何物;若向店家點單,點一杯「茶」(Teh),端出來的並不會是我們常說的紅、綠茶或烏龍茶,而是加了煉乳與糖的奶茶。

又許多小吃,也似而不同。如「雲吞湯」,名稱讓人直覺聯想到我們常見的餛飩湯,但一嘗,啊,居然放了炸過的豬油渣!湯碗中少了熟悉的紅蔥頭,卻增了一股豬油香,令人很是驚豔餛飩湯竟有這番風味。

在茶室、市場、街頭攤販,常常能遇上這類異地迭代衍生出似而不同的語言及食物,既感覺尋常熟悉,卻又處處出奇有趣。

雲吞湯。湯中沉浮着一粒粒豬油渣,色香味既熟悉又新奇。攝影/林昂

心心念念在茶室吃吃喝喝

我甚少爲了吃而遠行。過往旅遊主題和目的多半是古蹟或風景,「要吃什麼」往往不是行程重點;見號稱「打卡美食」、「排隊名店」的,一律跳過。總之,行前搜尋當地飲食資訊時,投入的熱情總不多。可檳城不同。最初是在洪愛珠《老派少女購物路線》讀到「炒粿條」(Char Koay Teow)、「煎蕊」(Chendul)這些和粄條、米苔目幾分相似的食物,因文字有味而令人神往,便生了實際走訪的念頭。

許多從書中認識、令我心心念唸的食物,在檳城首府喬治市的茶室幾乎都能找到。幾天下來,爲了用餐、歇腳,一天會走進好幾間茶室。

吃喝在茶室,我有時點一杯Kopi O——馬來西亞黑咖啡,摻了糖卻喝不大出甜味,比美式咖啡多了一股黏稠感。有時點以當地盛產的香料「荳蔻」所製成的荳蔻汁——喝起來也有稠感,入口恍惚間有股消毒水味道,不算討厭,但也說不上喜愛,因味覺體驗新鮮,幾乎天天喝。有時則點據說與外地味道迥異的「美祿」,曾經在臺北現流冊店喝過撒粉版本的恐龍美祿,每一口都甜滋滋的,味蕾歡樂得彷彿舌尖上正舉辦着慶典。

多春茶座的吐司在炭爐上赤手翻烤至焦香,不時還能看到鐵網下濺起火星。攝影/林昂

檳城知名茶室不少,如永遠有長長人龍候位的「多春茶座」。在這兒能吃到炭火炙烤吐司,師傅如特技表演般,會在直火鐵網上赤手翻烤吐司,端上桌時,焦香吐司已抹上稠濃的咖椰醬(Kaya),放入口之前,蘸一蘸裝在杯中的半熟蛋,口感更添滑順。

網路資料多,想找到口碑佳的茶室不是難事。然而,在旅程中常常有「撞見的驚喜」。即什麼都不查,放自己在街上任意走,時常能與美妙的店家奇遇。

在新華茶室喝荳蔻汁。攝影/林昂

隨遇的店家 撞見的欣喜

印象最深刻的是位在臥佛寺附近的「新華茶室」。抵達時,可能因爲過了午餐時間,店內僅我一名顧客。我來這也不爲用餐,只想點一杯冰飲稍作休息。攤前老闆趁閒在鄰桌揉着麪粉與肉團,想是在準備食材。從店後深處走出來爲我點飲料的,是一位老太太。滿頭白髮,看上去歲數不止八十,極似我們在臺灣平凡巷弄內見到的那樣一位老人家。我點了一杯荳蔻汁,喝完飲料仍不想走,又點一杯美祿。因語言不通,交談之間有點疑惑。老太太領我到店後,指着一罐印有飲品字樣的鐵桶,這才確定我要的是它無誤。

從屋內往門外望,街上陽光奔放灑脫,店裡一片祥和寧靜,當下彷彿時光凝止,唯有店外路上車流移動,幸福感在心底滋生,告訴自己眼前一切珍貴,必須愛惜。

離開時,在店外等待計程車,我依依不捨頻頻回頭,那位老太太朝我這望,揮擺着手。我亦舉起手揮別致意,即使搭上了車、車子緩緩駛離,她雙眼仍一直目送着我。對這樣給予我美好片刻的店家,心裡感謝萬分。每一次旅行,總會遇到只有一面之緣卻久久難忘之人;正是這些待我良善的人,爲旅程留下美好溫馨回憶。

蝦味濃郁、辣口鹹香的福建面。攝影/林昂

在茶室品出的平凡美好

在檳城街頭,還有一件驚喜偶遇。

每趟出國旅行,我很是享受早晨讀報時刻,到檳城也不例外。

一日出旅館,碰巧瞧見一婦人徒步給店家送報。近年實體報紙讀者減少,路上此番送報景象已不易見到。我驚喜非常,於是尾隨投報婦人走,最後佇足在一小報攤位前。攤桌上有數種文字的日報,我盯着衆多報紙不知該如何選擇。經營者除了剛纔送報的婦人,還另有一位先生,猜是夫妻。二人一聽我說華語,便向我介紹其中幾家華文報紙,並親切告訴我各家差異。

我買了一份報紙,步行至不遠處的茶室,點一碗福建面(Hokkien mee)配Kopi O,在等待餐點上桌之前,讀報瀏覽當日新聞。隻身出國旅行時,很是享受這樣獨在異鄉爲異客,一晌貪歡的舒適寧靜時光。事實上,類似這樣子的用餐環境在臺灣並不難得。找一處心儀的早點店或小吃攤,吃喝配報,都是賞心樂事。偏偏在旅途中,我才把常民風景品出獨特的味道來。

如果願意換個角度欣賞,將尋常視作不尋常、深深的感受淡淡的小事,這份天天能及的平凡會很美——這是檳城茶室與旅行遇見之人所提醒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