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數學”背後的秘密：素質教育市場的另類衝動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王峰 北京報道剛剛過去的2024年，一場以“新數學”爲代表的春潮，在青少年素質教育市場涌動。

學而思網校新數學、豌豆新數學、新加坡數學（Spark Math）等紛紛登場，這些課程喊出“校內成績提升”“契合新課標要求”等口號，讓很多家長好奇：數學輔導班又回來了？

實際上，新數學不是數學輔導班，它們只是披着學科培訓外衣的素質教育課程，是過去數理思維課程的新變種。

“雙減”以後，青少年素質教育成爲規模最大的教育細分市場。2024年，藝術、體育等傳統的素質教育市場趨於飽和，且出現多起頭部機構爆雷事件；數理思維、人文創作、科學實驗、編程等新興的素質教育市場則發展迅猛，這些品類不是語文、數學、英語等學科類培訓，教授的是與學科相關的素養和延展性知識。

但爲什麼這些學科素養培訓要穿上學科培訓的外衣？不容否認的是，小學生應試需求仍然強勁，而學科素養培訓尚未完全佔領家長的心智。學科素養培訓爲了提高市場滲透率，不惜擦邊球式營銷。

展望2025年，中小學科學教育是學科素養培訓最根本的發展動能。學校是教育的主陣地，只有校內的科學教育體系化，才能外溢出一個成熟的校外教育市場。

市場“變種”：劍指素養與應試雙需求

新數學，表面看來與數學輔導班的區分極爲模糊。

這些新數學課程有的聲稱學習內容包括“校內重難點+奧數拓展+思維塑造”，有的聲稱“對孩子校內成績提升、小升初規劃、衝擊盃賽以及銜接初中學習都有幫助”，有的介紹教師教研團隊爲“迎春杯命題組成員”“奧數集訓隊成員”。

這些“露骨”的學科類話術已經很久沒有集中出現。事實上，新數學的名稱本身就是很大的“突破”。這類課程的前身是數學思維，一種區別於數學輔導班的素質教育課程。“雙減”後，監管力度加大，機構紛紛將數學思維更名爲數理思維，與數學輔導班更鮮明地區分開來。

現在的新數學，很多隻是數理思維又換了新名字。

“新數學課程的定位、性質都沒有變，仍和數理思維課程一樣，我們只是用新的營銷素材來測試市場的反應和接受度。”一家新數學課程機構的負責人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

但素質教育課程擦邊式營銷，足以說明家長和學生的應試需求遠超素質需求，兩個市場的發育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艾瑞諮詢近日發佈的《2024年青少年STEAM教育研究報告》指出，截至2024年，我國STEAM教育的市場規模只有約647.1億元。STEAM教育與素質教育市場中的學科素養教育市場較爲重合。這與“雙減”前的數千億K12學科培訓市場差距巨大。

事實上，新數學只是應試驅動素質教育發展的最新案例，絕非唯一案例。

瞄準劍橋英語等級證書考試的雙語素養課程、瞄準信息學奧賽和科技特長生選拔的編程課程都風生水起。這些品類已明確不屬於學科類培訓，但在升學、擇校時能發揮作用。

猿編程創始人李翊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採訪時表示，2024年，政策提倡科學教育、科技特長生培養受重視等因素，讓編程教育成爲素質教育裡需求相對剛性的品類。

頭部公司的業績突飛猛進。2024年前三季度，高途的非學科類培訓業務保持三位數增長。2023年12月至2024年8月的三個季度，新東方非學科類培訓業務累計學員達171.4萬人，同比增長33.4%。

市場痛點：應試化衝動蘊藏合規風險

不管是傳統的素質教育課程，還是新興的學科素養課程，都存在明顯的痛點。

首先，傳統藝術、體育類素質教育機構頻頻爆雷。2024年8月，主營國學、書法、藝術培訓的連鎖機構秦漢衚衕爆雷，全國上百家門店集體關停。2024年6月，在上海有25個校區的悅動籃球被曝光跑路。2024年11月，北京知名的羽毛球、籃球體育培訓機構花香盛世突然關門。

秦漢衚衕爆雷的體量大、影響大。一名原秦漢衚衕高管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爆雷之前，秦漢衚衕已經出現很大的經營問題，直營門店大面積拖欠房租和員工工資，初步統計的虧空高達數億元。

“與學科培訓機構相比，素質教育機構的單店學員人數過少，但房租等成本是一樣的，導致商業模式比較脆弱。”該高管說。

其次，新興的學科素養教育尚未找到成熟的商業模式。從獲客來看，好未來總裁兼首席財務官彭壯壯在2024年10月24日財報會上說，就整個素質教育市場的增長速度而言，獲得用戶並不容易。從客戶留存來說，由於學科素養課程面世時間短，學員續課率雖然快速提升，但仍未達理想狀態。從市場擴張來說，頭部機構偏謹慎，擴校不擴城，即在現有城市增加校區但不盲目進入新的城市，且2025年校區擴張速度料將放緩。

2024年，頭部機構紛紛取消了面向初中生的數理思維、人文創作、科學實驗、雙語等學科素養課程，聚焦小學階段，體現了學科素養課程難以滿足初中生的應試需求，同時也給機構拓展用戶生命週期帶來更大挑戰。

再次，素質教育應試化衝動有較大的合規風險。早在2023年11月，北京市《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工作情況的報告》就指出，將數學課改稱“思維拓展”、語文課更名“人文素養”的“打擦邊球”等隱形變異問題不同程度存在。

2024年，各地校外培訓處罰力度普遍加大，監管重點之一就是非學科培訓機構違規開展學科培訓。近日，長沙市對某託管機構開展執法檢查時，發現該機構教室顯示屏上寫有“認識‘讀心術’——讀心術的標誌詞語”等教學內容，講臺上教學資料卻爲小學語文課本。經覈實，該機構的行爲構成“非學科類培訓機構開展學科類校外培訓”。

市場趨勢：做校內教育有益補充

打擦邊球式的新數學課程顯然無法走得長遠。全國校外教育培訓監管與服務綜合平臺上，至今查不到一門名爲新數學的非學科課程。

業內人士介紹，培訓機構每學期要向平臺報備課程情況，地方監管部門會組織專家對報備的課程材料進行審覈。包含學科培訓內容的非學科課程很難通過備案。新數學仍只會是營銷的噱頭，並將面臨嚴厲的培訓廣告監管。

但學科素養教育其實有廣闊的發展前景，展望2025年，學科素養教育的核心發展動能是什麼？

當前，中小學科學教育在高質量教育體系建設中已被提到戰略高度，創造了素質教育發展的新契機。包括學科素養教育在內的校外素質教育的定位是學校教育的有益補充，只有校內素質教育體系化發展，才能外溢出一個補充性的校外素質教育市場。

2024年12月25日，全國中小學科學教育工作推進會召開。會議指出，過去兩年各地各部門以超常規舉措推動中小學科學教育取得重要進展和關鍵突破，政府高位推動的體制機制基本形成，學校課堂教學方式不斷改進，社會協作格局日漸完善。

會議還指出，要全面設計一個科學教育體系、聚焦科學教育能力培訓一批高素質教師、依託多學科建立一支科學教育專家隊伍、聯動校內校外開發一套科學教育資源、善用數字資源構建一系列科學教育開放課堂，助推科學教育高質量發展。

近日，北京市教委等十七部門印發《關於加強新時代中小學科學教育工作的二十條措施》，體現了科學教育設計的一體化，包括課內課後的一體化，鼓勵引進優質科學教育資源參與學校課後服務，探索通過購買服務方式開展特色實驗教學或實踐活動，還包括校內校外的一體化，要求分級分類充分開發社會大課堂資源，充分利用少年宮、科技館、校外培訓機構優勢，爲學校科學教育提供有益補充。

專家指出，校外素質教育的需求不振、持續性不足，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校內教育過於強調應試。只有校內素質教育的地位更重、佔比更大，才能外溢出差異化的校外培訓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