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旅行

生命中某些痕跡刻紋,始終低調存在着,然而許多年後,卻也發酵成一種懸念父親離世前去了八卦山嗎?我不知。

高中畢業後,曾到土城一家電子公司當作業員。土城,最深刻的記憶就是單調、老舊、髒亂,沒有大樓,沒有百貨公司,卻有工業區和大監獄

三十幾年前的土城,卡車不時呼嘯,塵土日夜飛揚,「土城」,彷彿用名字深刻的介紹了自己。儘管印象如此不佳,許多年後,我對土城萌生的想念,如暗潮般,時不時在內心涌動,隨着年歲的增長,吃水線愈來愈高。

我請先生陪我訪舊,他藉口忙。孩子則神情不屑,說,跟臺北差不多,有什麼好看。隱約黯然。索性一個人旅行去。

土城捷運站下車後,我不知所措,在往承天寺的路口駐足多時。路邊一家公司的門牌提醒我腳踩的是新北市土城區,時間早就改變了地域樣貌,我卻近乎頑固,四處眺望,執意要找出記憶中的土城鄉地景,比如廠房周遭建物、附近街道巷弄雜貨店公車站牌位置等等,只是終無所獲。

失望之餘,循着「往承天禪寺路標前進,找尋另一個回憶。

孤單行走陌路,那些年工廠鎮日播放的流行歌曲,乏味的工作內容,工作服樣式顏色,單薄的月薪加班費廠裡的人與事等等回憶,平淡,卻是最佳依傍。

前方山徑入口,勉強湊出遙遠年代的星點,直到登上石階步道,記憶又稍稍清晰起來。

當年十九、二十,青春蓬勃,只想奮力抵達目的地,每回上山總走得氣喘吁吁,未曾有一棵樹一朵花活在心中。如今年長了三十幾,骨頭老了,一路走來反倒輕鬆,毫不費力,並且,沿途一叢叢的竹林、擺地攤的各家小販、簡陋的傳統理髮業、打坐的師父用餐的師父、三步一跪九步一拜的虔誠朝山者等等,在在吸引我的目光。

步入禪寺山門,來到正殿

記得有次假日上山,正殿廣場,一老和尚面容慈祥,盤坐竹椅,不發一語,遊客紛紛跪拜。我一旁鵠立,心中納悶。幾年後老和尚圓寂,媒體披露,才驚覺當年所見是承天寺開山定基的廣欽老和尚。時空分野,我在此地召喚彼端的人物風景,有些勉強露臉,有些又躲得緊,彷若和我玩起捉迷藏遊戲似的。

殿前視野開闊,淡水河大屯山觀音山林口臺地盡收眼底。曾經,我趴在護欄,看着一樣的風景,光陰的腳步悠悠忽忽,轉眼,年過半百,再次趴在護欄,心裡多了幾分喟嘆。

信步閒逛,禪寺膳房外長長一條人龍,延伸到迴廊信衆隨喜趕齋,我沒多流連,循原來石階下山

出步道,一體型和父親相仿的老者迎面而來。忽焉想起,有一年父親執意要母親陪他去彰化八卦山,只說他曾經在那兒當兵。我不屑,說,只不過一尊大佛,有什麼好看?現在我終於明白當年父親的心情。

原來,生命中某些痕跡刻紋,始終低調存在着,然而許多年後,卻也發酵成一種懸念。父親離世前去了八卦山嗎?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