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跨性別女子的賽跑?美國政治體育的「平等戰爭」

近期,一系列的「恐跨」法案正在美國各州不斷髮生。4月1日,田納西州州長才簽署通過一項法案,「禁止男跨女的跨性別者參與體育校隊」;4月7日,阿肯色州更成了第一個「禁止未成年跨性別者進行賀爾蒙療法與性別置換手術」的州。目前全美還有十來個州正在排隊,等着審理這類型由各州共和黨提出的法案。 圖/路透社

主持人/編輯佳琦、編輯鎮宏

3月31日是國際跨性別現身日。但事實上在美國,近期正有一系列關於跨性別青少年的醫療、運動參與權益與就學權益之戰,正在聯邦與地方政府間開打。不僅是4月1日,田納西州州長才簽署通過一項法案,「禁止男跨女的跨性別者參與體育校隊」;4月7日,阿肯色州更成了第一個「禁止未成年跨性別者進行賀爾蒙療法與性別置換手術」的州。目前全美還有十來個州正在排隊,等着審理這類型由各州共和黨提出的法案。

可以預見這場性別辯論猶如已進行近50年至今的女性墮胎權大戰,未來將會烽火蔓延至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究竟爲何美國各州開始透過立法大規模縮減跨性別者權益?近期一列關於跨性別者的權益爭論,有時也被保守黨挪用、甚或刻意強化挑戰了部分「基進女性主義者」的論述。到底「未成年人可以決定自己的性別嗎?」、「男跨女者能不能參加女性體育隊伍?」的相關辯論,都將在本集整理。

2017年,人們在時代廣場抗議川普的禁止跨性別參軍禁令。2019年,美國最高法院也以5:4通過此項禁令。直到2021年1月,拜登再次簽署行政命令將禁令取消。 圖/路透社

▌戰場一:未成年可不可以做跨性別手術、接受賀爾蒙治療?

4月6日,阿肯色州的共和黨州長威廉賀金森(William Asa Hutchinson)否決了一項名爲《安全法案》(Save Adolescents From Experimentation, 簡稱SAFE,意指「從實驗中拯救青少年」)的條文內容。條文裡面提到:

發起的共和黨人認爲,此舉是在保護兒童避免後悔,但反對者也提出相關數據顯示,如果能夠提供這些跨性別青少年需要的醫療協助,能夠有助於降低自殺率與憂鬱症。

根據《華盛頓郵報》報導,州長在聲明中表示這項法案是「政府過度干涉人民」,同時「刻意在美國製造文化戰爭的產物」,言下之意有「故意挑起保守跟進步派的對立衝突」的意味。州長的否決理由並沒有直接對該議題發表看法,而是以「公民自由權」的範疇來處置。他認爲,這份法案通過後,會干涉醫師專業、以及家長處理孩童在自我認同上的意願和決定。若是拒絕對未成年跨性別者的相關醫療協助,可能會對其造成「重大傷害」:

發起的共和黨人認爲,此舉是在保護兒童避免後悔,但許多醫師也提出相關數據顯示,如果能夠提供這些跨性別青少年需要的醫療協助,能夠有助於降低自殺率與憂鬱症。最後該法案連阿肯色州州長威廉賀金森(William Asa Hutchinson)都出動否決權,否決此一法案。不過最終,還是由佔優勢的共和黨議會否決了州長的否決,法案最終順利通過,將於7月正式生效。 圖/美聯社

但同黨州長的否決,雖意味着並非所有共和黨人都同意,不過因爲該州議會是由共和黨控制,在7日,州議會便以簡單多數決25票對8票,推翻了州長的否決權,法案將於7月正式生效,也引起外界輿論譁然。

事實上,這個爭議的法案延燒許久,目前亦有多個南方州試圖推動,阿肯色州只是開了第一槍。保守人士認爲青少年不該太早決定自己的性別,但包括兒科、內分泌科、精神醫療專科的醫師、與部分孩童家屬都認爲,青少年的性別不安者如果不及早進行治療,反而會使他們在青少年時期受到更多霸凌、以及引發更多身心疾病狀況。

然而到底醫療系統能給予未成年者多少協助,保守團體並沒有多所陳述。根據《華盛頓郵報》報導,現行的美國醫療指引,確實是不建議對未滿18歲的跨性別者進行手術,但當中有提到,當未成年跨性者到達青春期階段,是可以考慮使用「青春期抑制劑」(puberty blocker)作爲暫時的「可逆療法」。該療法可使青春期減速或暫停,並給予青少年有更多時間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另外醫療體系也可以在同一時間,提供青少年與家長需要的心理諮商與陪伴討論。

這項「抑制」療法也並非獨爲「性別不安」者提供,有些受性早熟困擾的兒童,也會接受相關療法的治療。之後,當跨性別青少年若決定要繼續進行性別轉換,就可以考慮使用賀爾蒙療法,例如爲男跨女的青少年提供雌激素,爲女跨男者提供睾丸激素,而賀爾蒙療法就會產生較永久性的身體變化。

近期共和黨的一系列恐跨法案爭端,也包括了3月25日,總統拜登提名在賓州防疫有功的醫療官員、同時也是跨性別者的兒科醫師瑞秋萊文(Rachel Levine)爲美國衛福部的助理部長。在聽證會上,共和黨議員藍德保羅( Rand Paul)也對她針對性地提問,支不支持對未成年的跨性別者進行性別置換或是賀爾蒙療程:「妳給一個女孩子睾固酮然後害她長出鬍鬚,到時候她後悔也變不回來怎麼辦?」但事實上,跨性別者的醫療過程,並非完全僅有「做與不做」的不可逆過程、每個人在達到自己心中「理想模樣」的程度也都不同。例如前述提到的青春期抑制劑、心理諮商等,都是可以採取的措施。 圖/路透社、維基共享

《華郵》報導也提到,有幾項關於青春期抑制劑的研究,包括髮現接受過此種藥物治療的跨性別青少年,罹患憂鬱和焦慮症的比例較低。2020年哈佛醫學院和芬威學院的一項研究也證明,能夠使用抑制劑的跨性別青少年,比起無法使用者,自殺機率更低。

儘管全美國大部分的兒科和精神病專科的醫師都對阿肯色法案表示反對,例如美國兒科學會主席李比爾斯(Lee Beers)就反對阿肯色州法案:

「這會讓政客,而非兒科醫生來主導兒童的醫療內容。」

雖然專家學者紛紛出面抗議該法案,但全美至少還有17個州的共和黨議員都對跨性別未成年者着手提案類似的禁令。這與50年前女性墮胎議題有近似之感,呈現了南北之間的價值對立,也可能有引發族羣對立的疑慮。

雖然就現下州長否決了這項禁止法案,但在不久前,賀金森也纔剛簽署同意通過另一個更有爭議的法案:禁止跨性別女孩參加校隊的法律。

雖然專家學者紛紛出面抗議該法案,但全美至少還有17個州的共和黨議員都對跨性別未成年者着手提案類似的禁令,也可能有繼續引發各州族羣對立的疑慮。圖爲抗議羣衆在阿拉巴馬州衆議院抗議,表達對於SAFE法案的不滿。 圖/法新社

▌戰場二:男跨女的跨性別者可不可以參加女性體育隊伍?

除了阿肯色州外,在這幾個月內包括密西西比、阿肯色,田納西州都通過了運動禁令,目前還有20個州如俄亥俄、北卡、南達科塔、阿拉巴馬等,正等着審查相關法案。像是4月1日田納西州就剛立法通過禁止跨性別者參與運動隊伍。法案認爲人們只能參加與出生性別相同的競賽隊伍。

另外有部分法案還會要求對性別有疑問的任何運動員,體育單位有權對他們進行身體檢查或強制提供就醫紀錄,例如血液中的賀爾蒙測試結果、手術證據等等。因爲有論者擔心男跨女參與賽事,會剝奪已是弱勢的女性運動競爭。密西西比州州長裡夫斯(Tate Reeves)就3月4日發推特表示:

禁止跨性別女性(男跨女者)參與運動賽事的相關法律,算是長久以來「基進女性主義」者與跨性別間爭論的檯面化:男跨女到底會不會剝奪女性原本的名額、權益與保護?包括在學科表現,牽涉到獎學金與大學的申請名額等,各種競賽席次,是否都將使原本順性別女性的機會受到剝奪?

禁止跨性別女性(男跨女者)參與運動賽事的相關法律,算是長久以來「基進女性主義」者與跨性別間爭論的檯面化:男跨女到底會不會剝奪女性原本的名額、權益與保護?包括在學科表現,牽涉到獎學金與大學的申請名額等,各種競賽席次,是否都將使原本順性別女性的機會受到剝奪?圖爲示意圖。 圖/美聯社

上述這個長久以來的辯論,除了帶有生物學上的觀點外,也包含了從根本上如何看待生理男性、女性的觀點,因此也受到許多性別研究者的關注。有部分科學數據證明,跨性別女性在使用抑制睾丸激素一年後仍可具有肌肉量優勢。《英國運動醫學雜誌》在2020年底所刊出的研究論文就認爲「跨性別女性在運動場上,比起生理女性多出了12%的競爭優勢。」

研究分別以跨性男與跨性女爲追蹤對象,並以美國空軍30歲以下現役女兵的平均體適能數據爲對照組樣本。研究發現,跨性別女在「接受賀爾蒙抑制之前」,平均運動大幅優於生理女性,像是能多作31%的伏地挺身、15%的仰臥起坐,2,400公尺跑步時間也快21%。

然而在連續接受2年賀爾蒙抑制後,同一批跨性別女受試者的生理優勢雖然大幅降低,但在賽跑上依舊快出12%。該報告建議國際奧會(IOC)修正跨性女運動員參賽的「治療年限」,並判斷運動員必須接少至少連續12個月以上的賀爾蒙抑制,才能基本確認「公平競爭」。

針對跨性別運動選手的抵制,除了根本上的「恐跨」與認爲「基於社會建構的性別身分不認同的想法,主要是後天心理疾病」、「跨性別可被治療」的觀點外,還有人認爲,「跨性別女即是生理男性,在體運項目上對生理女性造成不對等的競爭優勢。」、「跨性別者參賽有可能使某些投機的生理男性,會爲了追求出頭與功名成績,而『故意跨性別』來取得更容易的奪牌機會。」

圖右爲康乃狄克州的跨性別短跑運動員伊舍伍德(Andraya Yearwood)。她與該州另一名跨性別運動員米勒(Terry Miller),均爲高中體育校隊,但兩人未來都有可能遭剝奪參賽資格。因爲2020年,有三名同爲高中生的順性別女性運動員提出對康乃狄克州的訴訟案,指控該州法律允許參賽者「以其所認同的性別參與競爭」,屬於性別歧視。該案目前仍在訴訟階段。 圖/美聯社

▌女性運動員簡史:難以證明的「誰是真女性」?

近代以來,各國女性都不被鼓勵參與體育活動,直到1924年以前,奧運中也鮮少有女性參與的競賽項目。因此在女性運動職業化發展還很低的競賽期間,女性運動員的地位、資源與受關注度本就相對邊緣,因此也不太有人在意「女性運動員是否真的爲生理女性」。

但到了1960年代,東西冷戰白熱化對抗之後,事態變得極端。當時西方世界非常擔憂鐵幕國家的「超人軍團」,除了對於禁藥的使用外,更疑心生暗鬼地懷疑鐵幕國家會爲了奪取獎牌而改造運動員性別,把男性混入女性項目內取得奪牌優勢。

因此從1966年開始,各級跨國體育賽事開始針對女性選手「檢測性別」,一開始是用強制觸診方式來判斷選手性徵是否符合女性標準;直到1968年墨西哥奧運,纔開始使用巴爾小體檢測,也就是簡單判斷選手基因是否符合XX染色體的「女性標準」。

然而巴爾測試並不能準確反應「性別的真實性」,像是1968墨西哥奧運前夕,波蘭的女子短跑健將伊娃.科沃布科夫斯卡(Ewa Kłobukowska),就因檢測出XXY基因,而被國際田徑協會除名、禁賽、剝奪獎牌紀錄並遭到全球羞辱,但他在1968年卻成功懷孕產子,直到日後才證明,這是測試機制的不完整錯誤所致。

圖爲被世界誤解、失去奪牌資格的伊娃.科沃布科夫斯卡(Ewa Kłobukowska)。 圖/維基共享

1976年,跨性別網球選手裡察茲(Reneé Richards)想參與女子網球賽,遭到美國網球協會(USTA)要求提交巴爾小體檢測,結果爲XY,理查茲無法參加女子組比賽。理查茲隨後在紐約法院控告網協爲性別歧視。1977年,法院判決網協強制要求理查茲身體檢查是「嚴重不公平,歧視和不平等,並且侵犯了她的權利。」允許她參加美國公開賽。最後理查茲在單打比賽的第一輪輸給了維吉尼亞·韋德(Virginia Wade),但進入了雙打決賽。 圖/美聯社

現在許多單位都有針對跨性別者進行一定的參賽限制。例如國家大學體育協會(National Collegiate Athletic Association, NCAA)就要求跨性別女性運動員要參賽,前一年都必須要服用睾固酮抑制劑才能參賽。

世界田徑總會的跨性別參賽規章也要求跨性別女性運動員須提供親籤聲明書證明性別認同爲女性、並檢測血清中的睾固酮濃度低於一定標準、醫療管理人也可以檢測睾固酮濃度等方式,隨時抽查及監控運動員是否符合規範。

從上述可知,跨性別的運動參與,最主要的戰場是在「生理女」和「跨性別女」之間在生理機制上的討論。但也有人認爲,部份爭論的論述「是在煽動一個根本還沒發生的恐懼。」美國女足隊長Megan Rapinoe就投書說:有些人以爲這樣是在保護女人。但是作爲一生從事體育運動的女性,我知道對女性體育運動的最主要威脅,更多來自於缺乏資金、偏頗的媒體報導、體育圈性騷擾、和同工不同酬:

圖/美聯社

針對跨性別之戰的一連串法案,包括從廁所、運動到治療禁令,根據多家媒體報導,都指出背後遊說者爲保守的基督教團體。這波新文化戰爭,保守與自由派的新戰場,繼女性墮胎權、同志婚姻收養權益後,便是跨性別者的權益問題。

從川普執政以來,醫療、參軍、甚至孩童受教權,都正不斷被共和黨策略性縮減。儘管拜登政府上任後開始試圖從聯邦層級重新拉回,但以各保守州爲首的勢力,還是在不斷進逼跨性別者的權益,其中也吸納挪用了某些進步派、或是基進女性主義的立場,也使得整個議題的價值判斷及討論成爲困難重重的選擇。

在最後,我們也採訪了衛生福利部金門醫院精神科主治醫師、臺大醫院精神醫學部兼任主治醫師、同時也開設了同志諮詢門診的徐志雲醫師。他有許多身爲醫師在第一線陪伴跨性別者的經驗與分析,我們也邀請他分享對於這次美國與臺灣在跨性別青少年、跨性別參與運動議題的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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