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上海博物館原館長陳燮君:寫好城市文化筆記是一輩子的使命和責任
摘要:我們上海這座城市,不僅歷史底蘊深厚,文化底蘊也同樣深厚。
自幼學習書畫,勤讀文史哲,第一份工作卻是“造飛機”,從編寫教材、研究哲學到策劃博物館大展,生於上世紀50年代,陳燮君的人生與共和國的命運一同跌宕起伏。
2008年,上海舉辦博物館界高層論壇,世界多個知名博物館館長齊聚上海,一代博物館人心中“不可思議的夢”就此成真。2010年4月30日,上海世博會開幕式在世博文化中心舉行,煙花與水景交融,上海以嶄新的城市形象進一步走向世界。
這些上海文化發展的重要時刻,都有陳燮君的足跡,用他的話來說,寫好城市文化筆記,這是一輩子的使命與責任。
新中國成立75週年,陳燮君與國同行72年,如今年過七旬,他仍然時不時拿起畫板,記錄文化發展,也記下自己的足跡。以下是他的口述:
講述人:陳燮君,男,1952年生,曾任上海市文化廣播影視管理局黨委書記、上海博物館館長
文理兼修的“理工男”
我是1952年出生的,當時新中國剛成立不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也是和共和國同行的。我幼時常去故鄉寧波,算是受到江南文化影響,我自幼學習書畫,也養成了讀書的習慣,一直對文史哲類學科比較感興趣。
我們這一代人,工作都是聽從組織號召。1968年,我被分配到了上海電度表廠工作,兩年後,我所在的工作單位被徵召參與“708工程”項目,我一腳踏進航空和自動化導航的程序設計領域,當時我們廠、北京航空學院(現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和一個重要的研究“三結合”,參與具體的項目研發,我開始從事內存儲器工作,不久後,我被選中參與重要的程序設計工作。後來的大飛機,實際上也是從我們“708工程”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如果不是“全國一盤棋”部署,我的工作也因國家的安排產生變動,那我這輩子可能都在做航空相關工作,用今天年輕人的話說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工男”。
能順利上手參與程序設計,和我少年時的經歷也有聯繫。1964年,我進入上海第六十七中學讀書,加入了學校報務隊。報務其實是一項少年體育項目,我很快成爲報務隊的主力隊員,後來也獲得了三級運動員和三級裁判員證書。收發報的“壓碼”(無線電收報的一種方式)極其考驗反應能力,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思維訓練。
人的一生的主要追求,其實與少年時期的經歷關係密切,十二三歲的收發報訓練,也爲我後來的實踐和理論研究打下了基礎。
從管理角度記錄城市文化發展
上世紀70年代後期,上海社科院復院,我調入上海社科院工作,這也是我職業生涯非常重要的階段。因爲有參與“708工程”的經歷,我的領域從大的方向來說是哲學,實際上從事哲學與自然科學的跨學科研究。1984年,我參與創辦《上海社科院學術季刊》,同時在這一階段,我參加主編了不少書籍,如《新學科辭海》《當代新學科》《當代新術語》《當代新方法》等,在社會科學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
自編教材(油畫) 陳燮君作
1999年,上海博物館新館建成,我從上海圖書館調任至上海博物館,同時兼任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文物保護這一領域的工作,幾乎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在離開上海博物館館長這一崗位時,我用了8個字描述自己的工作——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當然,這不是說我不喜歡這份工作,而是因爲責任重大,任何一通電話我都不敢掉以輕心。我經常說要“忠實記錄上海城市文化大事,寫好城市文化筆記”,實際上在我的工作中,我一直是從管理的角度切入城市文化發展中,從實踐層面親力親爲推動城市文化的傳承與更新。我在上海博物館任職期間,也有多個“城市文化大事”發生。
2002年以來,我參與策劃了“晉唐宋元書畫國寶展”“淳化閣帖最善本展”等一系列文物大展,在文博界也頗有影響。實現“讓中國的文物故事走向世界,讓世界的文物故事走向中國”,這可以說是我們這一代博物館人的使命。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博物館界高層論壇在上海舉辦,英國大英博物館、法國盧浮宮、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俄羅斯國立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的館長都來到中國。坦白來說,上海博物館當時的平臺影響力還不錯,要把世界各大博物館的館長請來也不算困難,但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把中外這麼多博物館館長請到同一時空,這可以說是夢一樣,幾乎不可能實現,但我們夢想成真了。
正如我所說,這份工作“驚心動魄”,我也經歷過非常緊張的時刻。一般有大展的時候,我7點鐘就會到達博物館,晚上不到12點不會離開。“晉唐宋元書畫國寶展”(後簡稱“國寶展”)開幕當天,我7點鐘到達工作崗位,一走到人民廣場,就看到氣浪直衝雲霄,人民廣場地下的煤氣管道泄漏了。很快我接到了當時副市長的電話:“人民廣場煤氣泄漏,搶修需要停氣。”
下午4點國寶展就要開幕,與此同時還有一場研討會要舉行,煤氣是我們取暖和保證展廳溫度的重要途徑,此時停氣檢修事關重大,我考慮再三,對副市長說:“如果定下方案,請馬上通知我,上博要通知上海電視臺滾動播放通知,取消下午的研討會和開幕式。”從上午開始,我沒有離開過電話機,10分鐘一次電話,直到下午1點20分,不停氣檢修完成,國寶展和研討會都得以順利進行。
陳燮君在上海博物館前
“我爲上海世博會落過三次淚”
2002年12月,中國2010年上海世博會申辦成功,我進入了我的“世博十年”時間,從此時到2010年上海世博會成功舉辦,我爲這一盛會奮戰了10年,擔任上海世博會主題演繹顧問、總策劃師和主題館城市足跡館、世博會博物館館長。
世博會場館的建設工程剛起步的時候,上級領導來視察,看着這片工地放不下心,十分關注工程的進度。我對他說,戰爭年代有“敢死隊”,現在是和平年代,我是領導幹部,我明天就把鋪蓋捲到工地來,我來當“敢死隊”。從此,我住進了園區工地。
我在世博會園區裡住了一年半,當時那裡可以說是一個“大車間”,沒有窗戶,粉塵飛揚,我自嘲自己是“人體吸塵器”,生活條件十分艱苦,甚至洗澡都要在公共廁所進行。世博會場館建設時間緊任務重,2010年3月,一批一批的專家領導前來檢查,4月20日,場館開始試開放,但回溯到1月4日,這裡甚至還沒有接通水電。那時候的我每天帶領20多個團隊,協調會常常從早上10點開到凌晨2點半。
陳燮君在世博會博物館工地
在我的記憶中,在上海世博會籌備和舉辦期間,我一共落了三次淚。第一次是開幕式,國際展覽局主席藍峰在開幕式上用中文闡述世博精神,上海的文化發展得到世界認可,我想起歷史上諸多前輩對上海舉辦世博會的期待,眼下我們正在五星紅旗下圓了曾經的夢,不禁流下熱淚。
2010年10月16日,世博園的參觀人數突破103.8萬,我百感交集。一方面,這一人數已經突破了我們的接待預案,從管理角度,我確實希望人數不要再漲了,另一方面,遊客熱情也足以證明我們這屆世博會的成功。當天我還有別的工作,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後,我前往場館,看着來來往往絡繹不絕但井然有序的人羣,我在激動中落淚了。
最後一次落淚發生在上海世博會的最後一天,閉幕晚會結束後,我在出口和上海交通大學的志願者“小白菜”們一起歡送最後一批觀衆,在觀衆們走後,我們擁抱、跳躍、歡呼,我的熱淚再一次流淌。
完整參與籌備和成功舉辦世博會,是我職業生涯最重要的經歷之一,我和所有工作人員一起分分秒秒,日夜兼程,見證這場國際盛會的活力與熱情,也向國際宣告,我們上海這座城市,不僅歷史底蘊深厚,文化底蘊也同樣深厚。
世博會博物館(油畫) 陳燮君 陳穎作
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是隨着共和國的命運跌宕起伏的,我人生中的很多變動,與其說是個人的選擇,不如說是爲共和國盡心盡善。黨的命運、國家的命運、個人的命運,始終是一起跳動的,這是我的經歷告訴我的,也是我一直在踐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