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散步 在四明山溪流水下探秘

說實話,以前我和家人也愛點、愛吃溪魚這道菜,它幾乎成爲在山裡吃飯的“標配”,但近幾年我開始勸身邊的人,儘量不要吃溪魚了。真的怕,再吃下去,這種小魚要被我們吃絕種了。

今年夏天,我又突發奇想:寧波四明山溪流中,可以拍到哪些水下生物呢?這些小魚小蝦,生活得還好嗎?

四明山的溪流 本文圖均爲 張海華

越來越少的溪魚

我曾參觀過一些農家樂的廚房,發現被食用的溪魚的種類有多種,但以下面3種魚爲最多:光脣魚、尖頭大吻鱥(音同“桂”)和寬鰭鱲(音同“獵”)。

光脣魚俗稱石斑魚,屬鯉形目鯉科,在中國南方分佈較廣。這種魚比較好認,多數個體的身上有幾道平行的黑紋,特徵很明顯。前些年,光脣魚在寧波的溪流中很多,它們棲息於多碎石、砂礫的清澈溪流中,喜歡在石塊之間轉來轉去以覓食。它們膽小而靈活,要拍到其靈動的身姿,得十分耐心。通常,我先坐(或趴)在水邊,把防水相機放入水下,等驚散的魚兒忘記危險又游到身邊的時候,再悄悄移動相機,構圖、對焦,完成拍攝。

但令人遺憾的是,由於過度捕撈,光脣魚正越來越少,有的溪流甚至幾乎絕跡。今年6月,我到寧波奉化採訪,聽山裡人說,個別不法分子甚至採用電魚、毒魚等手段來捕捉溪魚,導致魚子魚孫全部覆滅。

寬鰭鱲

相對而言,尖頭大吻鱥的數量還算多一些,不過也是以細小的幼魚居多,成體明顯偏少。今年8月,超強颱風“利奇馬”對寧波影響巨大,以致颱風過境後好幾天,四明山溪流中的水還是又大又急。等水勢變小後,我到龍觀鄉的山區溪流中夜拍,發現局部的水還是比較急——比如有大石頭處——但就在這樣的地方,一羣尖頭大吻鱥還是在奮力遊動力爭上游。它們幾乎都是隻有三四釐米長的幼魚,不大怕人,最多在相機入水的時候稍稍遊開一會兒,但馬上又會聚攏過來,在鏡頭邊游來游去。

8月底,我到龍觀鄉雪嶴村溪邊夜拍,發現一條長約10釐米的寬鰭鱲靜靜地待在石頭邊。我把相機放入水下,輕輕調整好水下補光燈的角度,當光從側面照到它的身體的時候,我從相機屏幕上看到,它的側面的藍色明顯變得更加豔麗了,十分好看。後來請教了朋友,方知這是一條正在發情的雄魚。

埠頭尋魚蹤

上述的拍攝,都是在溪流的中上游。那麼在下游的河埠頭,又能見到什麼魚呢?猶記得,童年時,在老家的河埠頭淘米,常能看到很多小魚圍攏過來,吞食碎米粒;也曾在夜晚打着手電,到河埠頭看各種小魚們出來覓食。

今年夏天的晚上,我也曾多次到寧波鄞江鎮樟溪的河埠頭拍魚,彷彿是爲了重溫童年的美好時光。那一段的樟溪,寬闊如河,只要不是在暴雨之後,水流通常很平穩,溪牀多爲細沙。在那裡,最容易見到的是真吻蝦虎魚(又叫“子陵吻蝦虎魚”)和中華花鰍

真吻蝦虎魚隸屬於鱸形目蝦虎魚科。所謂“蝦虎魚”,顧名思義,就是吃蝦的“老虎”,可見這是一種比較兇猛的小魚,故有人送其雅號叫“花衣小霸王”。前段時間買了一本題爲《身邊的魚》的小書,書中對蝦虎魚有比較簡潔的描述:“蝦虎魚在外形上有着一些共同特徵,圓滾滾的身形,一雙眼睛位於頭頂上方,眼大口闊,圓形尾鰭,背鰭分化成前後兩片。最奇特的是它們的腹鰭,一對腹鰭在胸鰭下方複合成一體,成爲一個具有強大吸力的吸盤,這使得蝦虎魚可以如同蜘蛛俠般吸附在水中的物體之上。”

真吻蝦虎魚

在四明山溪流中,最常見的蝦虎魚就是真吻蝦虎魚。這種魚的特徵也很明顯,那就是頭部具有蠕蟲狀的褐色斑紋。在樟溪的河埠頭,由於常有村民來洗菜,留下不少殘渣,故常有魚蝦過來覓食。真吻蝦虎魚總是靜靜地趴在水底的沙子上,或吸附於石塊上,企圖突襲路過的小蝦米。不知道它們是天生膽子大,還是對自己的僞裝色很自信,經常我的手指或相機已經快碰到一條魚了,這傢伙還是懶洋洋的一動不動。偶爾驚覺,纔會一甩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中華花鰍數量很多,但膽子極小,通常相機稍稍靠近一條,它便一扭細長的身子,在水下揚起一團沙霧,利用“沙遁法”逃之夭夭了。有一次,我沒有下水,而是趴在河埠頭,將相機探入水下,安靜地等了好久,這些頭部看上去有點“賊眉鼠眼”的中華花鰍才慢慢遊到了相機附近。只見它們貼着水底慢慢遊動,似乎在一口接一口地吞食細沙,實際上它們是在濾食沙中的食物碎屑和藻類。仔細看,其實它們的身體的斑紋也很美,稱之爲“花鰍”也算是名副其實。

“賊眉鼠眼”的中華花鰍

綽號“閃電”送給蠑螈

除了魚類,在溪流中,自然還能見到其他不少水下生物,如溪蝦、溪蟹、水生昆蟲,當然還有兩棲動物。溪蝦與溪蟹都喜歡吃小動物的屍體,似乎扮演着水中清道夫的角色。8月底,我在雪嶴村的溪中拍魚時,曾見到多條死去的紅頭大蜈蚣的屍體,後來忽然見到一條蜈蚣彷彿在水底蠕動。當時頗爲吃驚,心想它怎麼可能還是活的?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旁邊有隻蝦正竭力拖動着體長是它的好幾倍的獵物的屍體。我的接近,把蝦嚇了一跳,只見它趕緊鬆開鉗子,躲到了石縫裡。我也很識相,馬上走開了,以免進一步妨礙它享受美餐。

蝦正在吃死去的蜈蚣

常被我驚動的,還有蛙類。溪邊最常見的是天目臭蛙,一旦受驚,它便快速跳走,有時會遁入水下,趴在石縫間或小石頭的底下。搞笑的是,它往往跟鴕鳥一樣,顧頭不顧腳,以爲把頭部塞入石頭下就算了事了。最有趣的是,我若輕輕把它頭邊與腳邊的石頭拿開,它竟依然不逃走。

6月初,正是凹耳臭蛙抱對繁殖的時候——這是一種會使用超聲波通訊的珍稀蛙類——我在溪中行走的時候,驚動了一對正抱在一起的小夫妻。只見雌蛙揹負着明顯小一號的雄蛙,躍入水底,長時間趴在水下不動。這倒是給了我從容布光拍攝的好機會。

雌蛙揹負着明顯小一號的雄蛙

那天晚上運氣很好,不僅拍到了凹耳臭蛙,還拍到了一種小“娃娃魚”,即秉志肥螈。這種蠑螈雖說相對常見,但由於其膽子很小,稍受驚擾便鑽入石縫或躲到深水區,故想拍好它也不容易。那晚在淺水區見到一條,我沒有馬上去拍,而是在它前面蹲了下來,等它慢慢遊到我身邊時纔開始拍攝。哦不,與其說它是在遊動,倒不如說它是在水底緩緩行走。

秉志肥螈

它行走的動作緩慢到什麼程度?大家若看過動畫片《瘋狂動物城》,相信一定會對那隻名叫“閃電”的樹懶印象深刻,對,在不受干擾的時候,秉志肥螈的動作之舒緩,還真可以與那“閃電”有得一拼。

至於水下的昆蟲,最常見的當然是水蠆,也就是蜻蜓的稚蟲。它們通常呈暗褐色,身體比較扁平,當它一動不動隱伏在水底砂礫上的時候,就極難發現它。不信?那就考考你的眼力,下面這張照片中有一隻水蠆,你需要幾秒鐘才能發現它?

水下“探秘”窘態百出

最後附上拍攝的幕後花絮。

想要拍到上文說的這些小傢伙,難度還是不小的。雖說我有十幾年的野外自然攝影經驗,其中包括多年的夜探溪流的經驗,但那都是在水上拍照,我從未嘗試過專門的水下攝影——無論是器材、經驗,我都沒有。

先說器材。考慮到暫時還不想把水下攝影這件事“搞大”,因此我沒有去買專業的潛水衣——穿上後像個蛙人一樣進入水下——而是隻買了一條褲管及腰的涉水褲。自然,我也沒有給自己的單反相機買昂貴的防水殼,而是採用最經濟的入門級的器材配置方案,即用奧林巴斯的一款小型防水相機加水下補光燈來拍攝。但這個方案有一個明顯的不足,即由於這款相機沒有翻轉屏,當我把它放入水下拍照的時候,經常看不清屏幕(除非是鏡頭朝下、屏幕朝上),導致難以取景、構圖和對焦,很多時候只好盲拍,導致成功率大打折扣。

爲了解決這個問題,今年5月底,我買了最新上市的索尼“迷你黑卡”相機,這臺只有火柴盒這麼大的相機,不但具有水下十米的防水性能,最關鍵的是,它具有翻轉屏,而且在屏幕上翻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在水下正常使用!

那麼,這個“窮人版”的水下攝影方案的實際效果如何?說起來真令人啼笑皆非。

首先,關於那條涉水褲,在我第一次彎腰,並伸長手臂將相機放入水下的時候,由於臀部也在儘量壓低、壓低……終於不知不覺已無限貼近水面,當我直起腰來的時候,忽然覺得腿部一陣清涼,原來,早有兩股溪水灌入褲筒,直抵腳下。纔剛拍呢,膝蓋以下幾乎已經溼透。那天晚上,我獨自溯溪到半夜,上岸換鞋的時候,發現雙腳已經被浸得發白。

還有一次,我在溪流下游的河埠頭拍魚蝦,爲了取景的方便,我沒有下水,而是整個人趴在水邊的石板上,將相機輕輕伸入水下,靜候魚兒經過。我全神貫注,鼻尖已經貼着水面,嘴脣也不時“輕吻”清澈的流水。當我腰痠背痛到難以忍受而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胸前的衣服也已經吸飽了水!無奈之下,只好脫掉衣服,赤膊穿過溪畔的村莊回家,幸好時近午夜,無人發現狼狽不堪的我。

再說相機。那款防水的“迷你黑卡”固然有了翻轉屏,但實際使用起來,還是有兩個明顯不足:一,屏幕實在太小,在水下拍攝小魚、小蝦或小蛙的時候,經常難以看清拍攝對象;二,相機的最近對焦距離遠不如奧林巴斯的那款相機,因此在企圖貼近拍攝時,難以做到準確對焦。

溪蟹

最後還有點小感慨。在拍這些魚蝦的時候,我常想起《莊子·秋水》中的那段著名的故事: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鰷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且不論莊子與惠子的辯論誰勝誰負,我想,溪魚若能“出遊從容”,就算不能說是人之所謂快樂,至少,我想它們是安全而自由的——有大山,有溪水,而無人侵犯,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