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歲清華教授: 只爲將更多年輕人領進科學的大門
同每一方飽經歲月的建築、草木一樣,一位老者,在這座百年學府內,見證了清華園的歲月變遷、也見證了一代代清華學子的成長,他就是93歲高齡,依然堅守本科教學一線的物理系教授張禮。
張禮,1925年出生於天津,1946年以理學院第一名的成績從輔仁大學畢業。1949年,他放棄在美國康奈爾大學免費攻讀研究生的機會,回國赴解放區,並於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53年,他前往蘇聯列寧格勒大學做理論物理研究生,1957年回國後開始在清華大學任教。他曾任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核物理教研組主任、副系主任、系主任,也是清華大學物理系1982年復系之後的首位系主任。
作爲已經在一線教學60多年、清華大學年齡最長的授課教師,張禮覺得自己還不老。
清瘦的身形、滿頭的銀髮、慈祥的笑容、矍鑠的目光、敏捷的思維、洪亮的聲音……很難相信,坐在記者面前的張禮老先生,已年逾九旬。
每年,張禮都會給學生講授《量子力學前沿選題》,爲了讓學生了解更多的前沿課題和科研動態,張禮時刻要求自己保持對前沿的敏感,並在講義中加入對前沿問題的介紹與思考。
一週講授兩次課程,每節課前,張禮都要花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的時間準備。即使已經講授了不知多少次,他仍然投入地備課,而即便沒有課時安排,只要在閱讀文獻時有了新發現,張禮也總是會尋找機會盡快講給學生聽。
支撐他的,有身爲人師的責任,更有對物理的熱愛。
在位於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的張禮辦公室內,牆上懸掛了4幅科學家的肖像,其中3幅都是他的學術偶像——著名物理學家費曼。在美國留學期間,正是因爲聆聽了費曼的講課,張禮堅定了自己對物理的熱愛。
也正是這份愛,支撐他儘可能地將更多的知識、發現傳遞給學生,力求激發更多年輕人對於物理學的興趣,走入物理研究的領域。“物理實在太深奧了,有一點抽象,但很有意思。我希望我的學生能夠熱愛物理,因爲在我看來,這是一門值得深入探索的科學。”
在課堂上將每個知識點和前沿發現透徹地講給學生聽,讓學生能夠理解箇中奧妙,並激發他們的興趣,是張禮覺得最幸福的事。
作爲教師,張禮最高興的時刻,是看到學生對物理學表現出好奇心和求知慾。
有一次,張禮發現課堂上有名愛提問的學生,經人介紹後得知,這名學生剛上本科二年級。“學我這門課必須先學量子力學,而量子力學一般在三年級上學期開,可這名學生才二年級,就已經學完了量子力學,這說明他真的熱愛。每逢遇到這樣的學生,我總是感到很高興的。”
這名讓張禮印象深刻的學生叫韓同航,一直風雨無阻地“蹭課”,“張老師爲這門課花了很多心血,深入淺出,視野開闊,爲我打開了一扇大門。” 韓同航回憶,自己第一次接觸張禮,是在系裡聽講座,“那時我就注意到,每次講座,第一排總會端坐一位老先生,認真聆聽,而且常常作爲提問者,與演講者交流。”
時刻保持對學術的敏感,時刻保持對未知領域的好奇,時刻保持求學好問和質疑的科學精神,這是張禮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學生們從張禮身上獲益最多的地方。
在張禮看來,善於思考,敢於質疑,是科學家身上必備的素質。“我之所以希望每個學生都能善於思考,是源於我自己的一個遺憾。”張禮說,在蘇聯列寧格勒大學讀研期間,自己做出一篇小有成就的學位論文。之後,學校物理研究所爲他安排了一個類似博士後的位置,希望他能夠有更大的突破。但遺憾的是,張禮並沒有理解學校的良苦用心,不僅沒有深入思考,也沒有去請教專家,只是完成任務式地簡單算出數值結果交了差。直到幾年後,一位美國教授用他的方法深入研究了凝聚態的多電子系統,發展了“正電子湮滅譜學”,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重要的發現。
“後來,這位美國教授訪問清華,在作學術報告時還專門感謝了我。”那一刻,張禮百感交集,“歸根結底還是因爲科學精神的欠缺”,張禮將自己的遺憾作爲反面教材,講給一屆又一屆的學生聽,鼓勵他們獨立思考,希望他們打破既有的思路、程式。
張禮常說,唯有思考,才能提出問題,唯有提出問題,才能發現新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才能創新,進而推動學科的進步。
不到講不清東西那天,就不會放下
在自己80歲的生日宴上,張禮曾發表過一個演講,“我夢想有一天,清華物理系能夠成爲學術創新的一個‘點’。”這個演講,至今仍在學生中廣爲傳頌。
“現在是我們請老外來講學,等到我們這裡有好多發光的‘點’,老外就會主動來向我們學習。”張禮常跟學生說。
令張禮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夢想已經部分實現,“現在的清華物理系,正在朝着一流學科邁進,這是讓人欣喜的進步。”
但在張禮看來,學科的進一步發展,還需要依靠一批一流大師的涌現,“一流的學科,需要科研人員之間做到沒有門戶之見的學術交流、毫無芥蒂的討論辯爭,而做到這一點,需要有若干大師的帶動”。在張禮看來,學校有很多優秀的中青年教師,都有成長的潛質,“大師就像一顆優質的種子,只要外界提供適宜的環境與條件,這顆種子便可自由生長,終將亭亭如蓋。”
“經常有人問我,何時退休,何時離開教學一線。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我回答,如果有一天,我的腦子實在不行了,看不懂東西了,講不清東西了,那我就離開了。沒到那一天,我就不會放下。”
紮根三尺講臺,滿頭華髮,初心不忘,癡心不改,只爲將更多年輕人領進科學的大門,目睹更多大師冉冉升起。
年逾九旬的張禮,一邊與時間賽跑,一邊熱切地盼望着。(趙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