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一小鎮陪讀從幼兒園開始:奶奶照顧3個孫輩
2019年6月25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陪讀家長帶着換洗衣物送孩子上學。一般送孩子到學校後,她們便去河邊洗衣服。視覺中國供圖
2018年1月11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陪讀爸爸指導小孩做作業。
9月22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一名陪讀奶奶和孫子在一起。
2018年1月12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孩子們端着飯碗串門。視覺中國供圖
6月25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一個孩子和陪讀媽媽一起吃晚飯。視覺中國供圖
9月17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兩位陪讀母親在帶孩子。
9月18日,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一名陪讀奶奶正在給孩子們做晚飯。本文圖片除署名外均爲中國青年報
陪讀可以是從幼兒園開始的,至少在大別山腹地的這個小鎮上,這事兒一點兒也不稀奇。
安徽省六安市舒城縣曉天鎮,位於毛坦廠鎮以南30多公里處。毛坦廠近年因爲一所被視爲“亞洲最大高考工廠”的中學而出名,鎮上的“陪讀經濟”方興未艾。曉天鎮的陪讀沒有鄰鎮那種爭分奪秒送孩子趕考的悲壯,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存在狀態。
畢竟,這裡不是毛坦廠,儘管當地人大都聽說過那個地方。這裡的校園裡沒有高考倒計時牌和勵志標語。高考考生掛在嘴上的“一本”和“二本”對此地居民來說還是好幾年後纔會考慮的事情。它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山區小鎮,擁有一所普通的山區小學。
根據曉天中心小學的估算,全校現有的451名學生中,有超過一半學生來自周圍偏遠的村莊。過去十幾年裡,散落在農村的教學點陸續撤銷,這所全鎮最大的公辦小學承接了那些生源。大山深處的村民們,離開居住多年的村子,從孩子進入小學甚至幼兒園開始,來到鎮上租房居住。
屬於這個小鎮的“陪讀經濟”誕生了。
匯聚
在曉天鎮,陪讀者多爲年長女性。年輕父母們顧着外出賺錢,幾乎一年只回家一次,養育孩子的責任很大程度上落在了上一代人身上。也有年輕媽媽放棄在外務工,辭職回家,專心陪讀。
男性去哪兒了?他們分佈在杭州、寧波、蘇州、上海這些城市,做木匠、銷售員、大貨車司機或是服裝廠工人,然後把收入輸送到這個小鎮上。
這些收入首先撐起了小鎮賣早點的攤位。曉天中心小學位於山腳下,每天早上7點,伴隨着此起彼伏的摩托車喇叭聲,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刻到來。賣早點的小鋪被紅紅綠綠的書包包圍,家裡來不及做早飯的,孩子們會花3元錢在這裡買一根火腿腸、一塊餈粑作爲早餐。
陪讀客們則開始了這一天的事務:洗衣、買菜,爲孩子準備晚餐。坐落在學校周圍的那一棟棟舊式廠房便是他們的“家”。
廠房過去屬於軍工廠。20世紀90年代,工廠搬遷後,留下大片閒置的車間和宿舍。如今,這些有着50多年曆史的老房子又因爲新的住戶,獲得了新生。
門口三兩成羣閒聊的陪讀老人以及晾衣架上一排排的小孩衣裳,證明那些破敗的房子仍在發揮功用。牆磚大多殘缺、變色,木質的門窗仍是上世紀留下來的,就連上廁所也要去最近的公廁。
湯中華前幾年搬到這裡時,屋頂漏水,她花了1000多元修好屋頂,在街上撿來別人扔掉的廢棄不用的木桌,又從農村老家運來牀、水壺、桌椅,纔將幾間出租屋一點點拼湊出家的樣子。
她57歲,陪讀已有7年。
早些年,曉天中心小學原址上是一所寄宿制初中,聚集了從周圍村莊來上學的孩子們。生源減少後,初中併入了另一所中學,小學搬了過來。
湯中華真正的家在十幾裡山路外的山頭上,對於這位要陪兩個孫女上學的祖母來說,離家是沒有辦法的選擇。
7年前,她的大孫女在村裡上幼兒園,那時,學校就在家門口。在她的視野裡,隨着生源減少,沒過多久,學校“垮掉了”,孫女只能轉到鎮上讀書。
鎮上離村子有十幾里路,騎摩托車還要將近20分鐘,冬日遇到風雪天,一不小心就會在山路上摔跟頭。湯中華索性在鎮上租了房子,正式開始陪讀。
同湯中華一樣,對60歲的江道柱來說,陪讀是一件“萬不得已”的事。他所在的大馬村離鎮上有17公里,以前家附近就有一個教學點,只有幼兒園和一、二年級。他的大孫女讀完後便轉到一所寄宿制私立學校,那裡可以接收三年級以上的孩子寄宿。
但是,等到他的小孫女出生,村裡的教學點不復存在。他也來到了鎮上。“爲了小孩的教育必須要過來。”他說。
很多陪讀家庭來到這裡,都有同一個原因:孩子待在老家已無學可上。在這地廣人稀的小鎮,村子的小學正急劇減少,目前,曉天片區的16個村子只剩下4所村小,每所村小的學生市場不足5人。
葉詩友曾是其中一所村小的校長,十幾年來,他見證了學生的銳減:2005年時學校還有80多個學生,到2010年已銳減到二三十個。3年前,僅剩十幾個,再到後來,一個也沒有了。
原因至少有兩個方面:人口出生率的下降、外出務工者人數的上升。在這個過程中,很多父母開始將孩子帶到外地,經濟條件好一些的送到省會合肥,次一些的去縣城,再差一些的便送到鎮上。
“村裡教學質量不行”,談起離家陪讀的原因,一位家長說。一位村小教師則說,在村裡,若不是家庭極其困難,有餘力的都會將孩子送到鎮裡唸書。
葉詩友對此也很無奈,山裡最缺老師,從2005年開始,他就開始爲學校申請配備英語教師,然而直到學校被撤,也沒找到——沒有人願意來這窮鄉僻壤。有的年輕人分配到這裡,繞着學校走一圈,課都沒上一節,揹着行囊就走了。
“年輕人不能往教學點放,放了馬上就走。”負責這個鎮教育工作的曉天中心校校長徐家艾無奈地說,“山區條件落後,留住人很難。”
如今,4個教學點裡,人數最多的也只剩下4個學生。
徐家艾告訴記者,今年,按照規定,“一生一師一校”的學生都要就近轉入規模較大的學校。
在其他教學點萎縮的同時,中心小學的吸引力上升了。褚先丙的老家在查灣,屬於曉天鎮的另一個片區,那裡也有一所小學,但學生較少。聽說這裡陪讀的學生多,褚先丙把孫子轉到了這裡。
爲了省錢,58歲的王進英原本選擇留在村裡。她有3個孩子要照看。等到今年4月,她也不得不加入了鎮上的陪讀隊伍——當時,村小隻剩下她的孫女,一個學前班孩子和一位數學老師。
因爲這樣或那樣的原因,這些素不相識的人搬到了那些舊工廠區裡,成了街坊鄰居。
算賬
王進英的孫女在村裡上學時,學校只有她一個學生,所有科目都是一個老師教,體育課只是無聊地去河邊玩玩石子,碰上老師請假,“好幾天就自己寫作業”。更可怕的是孤獨。王進英說,叫她也不答應,只知道搖頭擺頭,說話很少。另一個學前班的小孩,看見人就跑到桌子底下,“怕人就怕到那樣子”。
轉到曉天中心小學後,她認爲孫女話多了起來。但隨之多起來的,是租房陪讀帶來的開銷。
以前,學校就在家門口。種些糧食和蔬菜瓜果,就可以滿足祖孫倆的基本生活,陪讀意味着要花錢租房、花錢買菜。她的房租一年是2000元。“不吃不喝都要2000”,她覺得不可思議。
王進英的兒子在杭州做油漆工,每月工資五六千元,不足以支撐三個孩子的生活支出,一部分經濟壓力便落在了她和在外務工的丈夫身上。孫女患有混合型紫癜,1萬多元治病的費用還是跟親戚借的。
陪讀意味着一個勞動力只能待在家裡,什麼也做不了,每天下午4點,王進英要準時接送放學的孫女回家。
她想找一份工作賺錢,但是陪讀這種生活方式決定這些人很難找到合適的。“一待好幾年,煩死嘍。”她嘆着氣說。
相比之下,同爲陪讀奶奶的周言芝生活要輕鬆一些。每月,在杭州打工的兒子、兒媳、女兒都會固定給她打錢。
58歲的周言芝要同時照顧3個孫輩上小學和幼兒園,但在她看來,不用爲吃喝發愁的日子已算得上“享福”了。
她從不去別人家打麻將,也不去學校後面的山上加入廣場舞陣營,每天晚上,她的視線片刻都不能離開3個孩子,“燒飯時還得往外邊望”,對周言芝來說,“帶小孩是重大的責任。”
自2016年中國實施“全面二孩”政策後,這個小鎮出現的一個變化是,隨着“二孩”的增加,很多原本在外務工的媽媽迴流。但這意味着,孩子的祖輩中要有一人外出打工,保證家庭有兩個勞動力在外掙錢,維持家庭的基本運轉。
如果只有一個人賺錢,經濟壓力便會加大。潘顯芬近40歲時生了兒子,47歲的她除了陪讀,還要照看老家89歲高齡的老婆婆。早上不到7點,她就要爲兒子準備好早飯,然後騎車回老家,燒水、種菜、照顧婆婆。
她出門時,她的兒子常常還在睡夢中。這個剛上二年級的孩子要自己去上學。平時,家門鑰匙掛在他的脖子上。有時候他放了學,媽媽還沒從村裡回來,他要自己打開門,回家寫作業。
田仁瓊也是一名陪讀媽媽。從兒子出生起她就再也沒有外出工作,家庭開銷都由在杭州工地上扎鋼筋的丈夫支撐。
當地的工作機會不多,適合陪讀客們的生計更少。爲了多掙一點錢,田仁瓊白天會去鎮裡的服裝廠上幾個小時班,下午回家給孩子做飯洗衣服,一個月只能掙到七八百元,“連零花錢都掙不夠”,她苦笑。
韋小平的日子更難——雙腿因病癱瘓後,她要常年坐輪椅,她的婆婆也已癱瘓。因此,她丈夫不能外出工作,只能在當地接些體力活,以便隨時照顧。如果不是有每月1000多元的最低生活保障,這個四口之家很難撐下去。
韋小平算了一筆賬:房費一年3000元,婆婆每月請人照顧要花去1800元,加上日常花銷,每月要花去3000多元錢。做臨時工的丈夫掙來的錢剛能餬口。
她“不敢生病”,爲了省錢,一切都得算計着來。女兒正在長身體,她隔三差五買點魚,自己不捨得吃。水果也很少買,但她知道水果的價格漲跌。說起這些,她一遍遍嘟囔着,“太貴了”。
小學門口常賣零食,女兒想買一塊麪包,“吃起來特別鬆軟”,4元一個,韋小平不太捨得,“哪能天天買,一個星期買一回都不得了。”
她一直想幹點副業,但坐着輪椅又不能幹體力活,只能整日干着急。
爲了儘量節省開支,來自山裡的陪讀客想出了各種各樣的辦法。9月,湯中華已在爲冬天的菜做儲備,等着外地務工的孩子回來吃。王進英花費不到200元買了8只鴨子,她的計劃是,到了冬天,鴨子長起來,就能宰了吃肉。至於新衣服,她一年也買不了幾件,需要添置就去網上買,不到20元,能買一身。
他們還會去山上野生的板栗樹下撿板栗,拿到山下去賣,撿得勤快,一天最多能賣到200元。不過,板栗成熟期只有一個月,撿拾的人多,能撿多少也要看運氣。
“多賺一點錢,小孩子也吃好一點。”湯中華閒暇時也會去撿栗子賺錢。山上蟲蚊多,遇上高溫天,格外辛苦。爲了給在杭州打工的兒女減輕點負擔,這個能幹的農村婦女幾乎一整天不歇着,白天,她騎十幾分鍾電摩托車回老家種菜,下午給放學回家的孫女做點好菜,晚上8點,再去鎮上的一個酒店上夜班,負責住客登記。
這份夜班工作爲她掙得每月1600元的收入,但意味着她每晚都不能睡個好覺。她要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晨7點,再趕回家給孫女做早飯。夜班時,她把酒店的椅子排成一排,在上面躺着休息。爲了隨時能聽到客人敲門,她要一直保持淺睡。
只有小學文化的她識字不多,此前也沒摸過電腦,入住登記的流程還是老闆手把手教的。
她很珍惜這份工作。孩子們常年在杭州務工,一般過年回家一次,她和丈夫在老家想方設法掙夠每月生活費,減輕他們的經濟壓力。
她不是不知道孩子們在外務工的不易——暑假她送兩個孫女去杭州跟父母團聚,見到那小小的出租屋只能放下一張牀,晚上兩個孫女睡在牀上,兒子和兒媳還要睡地板。
好不容易有了團聚的機會,兒子讓她去住旅館,她嫌太貴,死活不肯去。“寧願坐一晚上都不去。”
作爲兩個孩子的媽媽,38歲的謝金愛已經15年沒有出去工作了。21歲時,她從山東嫁到了這個小鎮,23歲,她生下第一個孩子。等到兒子上了初中,第二個孩子又出生了。她一直在陪讀。“有時候想想挺難過的,最好的青春浪費在這個地方了。”
“外面什麼世界我都不知道嘞。”她笑着對記者說,“現在40歲,出門洗碗人家都不要了。”
有時在家待着,她覺得自己簡直要發瘋,甚至會想“直接甩手出門”,但緊接着又會不忍心。
同樣,從兒子出生起,朱經屏就不再出去工作,多年的陪讀生涯消耗掉了她的青春,也讓她幾乎與外界隔離。
在陪讀媽媽裡,朱經屏稱得上是上心的。她會及時督促兒子寫作業,兒子的字寫不好,她就自己抄一遍,再讓兒子照着抄。但她文化程度不高,只能進行簡單的輔導。孩子讀到三年級以後,即使是年輕媽媽,學業輔導也已力不從心。那些陪讀的祖輩更加吃力。很多孩子遇到不會的題就上網查詢,或者請教高年級的哥哥姐姐,還有的會跟遠方的爸爸視頻聊天,詢問不會寫的作業怎麼做。
在這個鎮上,有的父母擔心祖輩們無法管教孩子,將孩子送到附近一所私立學校讀書,但這所學校要支付一學期6600元的學費,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受得起。
關於陪讀這件事,就算陪讀客也在懷疑,無微不至的照顧是否有必要。“我三四年級就會做飯了,夠不着就拿個凳子站着做飯。”其中一位媽媽說。
還有一位陪讀客覺得,一些人陪讀是跟風,“看見別人陪他也要陪。”
不陪讀,朱經屏怕兒子的成長出問題;陪讀後如果兒子仍沒什麼大作爲,“也就沒辦法了”,她這麼寬慰自己。幾年下來,陪讀漸漸有了效果,兒子的成績越來越好,開始拿獎狀回家。
58歲的農婦陳永獻不識字,她只知道,陪讀是爲了孩子好。她所在的南嶽村還有一處教學點。8年前,她的大孫女剛剛上幼兒園,子女和她商量讓孫女去哪裡上學時,她主動提出要陪讀。她堅持讓孫女到鎮裡上學,“村裡上不好學,出來考大學的很少。”
湯中華爲了兩個孫女上學沒少奔波。第二個孫女上學時,學校人數超額,她撥打電話查詢臺,最後打電話到了縣教育局,直到讓孫女順利入學。
她沒讀過幾年書,但生活的經歷告訴她讀書的重要性。“不念書,坐車都不曉得車牌號,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供孩子讀書。”
不管怎樣,謝金愛相信陪伴的重要性。有人勸她,將小孩留給婆婆帶,她不放心,“父母都出門,小孩缺少父愛母愛。”這樣的孩子她不是沒有見過,“有的小孩脾氣很古怪的,很暴躁。”有個鄰居小孩玩手機,奶奶勸他不要玩,小孩不聽,氣得摔碗,劃破了手,孩子父母都不在,謝金愛趕緊將他送到了醫院。
在醫院裡,謝金愛問那個受傷的男孩想不想爸媽,他沉默了一會,說不想,“反正一年也回不來幾次”。
“孩子還是想父母。後來暑假他媽媽把他帶去杭州,他就好了不少。”謝金愛說。
令很多陪讀家長頭疼的時刻,是夜晚8點,舊廠房陷入寂靜而一扇扇格子窗被點亮時。窗前坐着寫作業的小學生。一位陪讀媽媽抱怨,教兒子學習寫一個漢字,不知道要用橡皮擦多少次方格紙,也有人因爲孫子就是不背書,氣得反手就是兩個耳光。
被陪讀的孩子,大多也是留守兒童,根據曉天中心小學的統計, 451名學生中,父母雙方都不在家的留守兒童人數達124人。
“家長反映,很多孩子在學校聽話,在家裡不聽話。”曉天中心小學教師吳曉玲告訴記者,很多家庭父母不在孩子身邊,家庭教育是普遍存在的難題。有的學生晚上回家不寫作業,第二天老師詢問祖父母,祖父母解釋說,“問了他,他講寫完了”。還有的奶奶心疼孫子,會幫着孫子寫作業。
那些連字都不認識的祖父母,則根本不知道孫子孫女在做什麼,輔導作業時,只能一遍遍地問,“寫完作業了沒有”。
有時,作業本需要簽字,有的奶奶不會寫字,就找鄰居幫忙,還有的直接買盒印泥,在試卷上按手印。
前路
爲了緩解陪讀家庭的壓力,今年,曉天中心小學開始向縣教育局申請建宿舍,爲一部分學生提供寄宿條件,先滿足高年級,再滿足低年級。曉天中心小學校長汪先林告訴記者,學校正在嘗試通過寄宿,解決代際陪讀帶來的教育管理問題。接下來,這所小學還會開晚自習,安排老師值班。
但要真正施行起來不易,相比走讀制,寄宿制面臨的管理問題更多,也更復雜。比如日常生活照料問題,小到學生的衣服由誰洗,大到住宿是否需要安排專職人員陪同,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而解決這些問題都需要更多的投入,老師們的任務也因此變得繁重。2017年,曉天中心小學正式加入農村義務教育學生營養改善計劃,學生每天花2元便可在學校吃到一份“三菜一湯”的營養午餐,藉此機會,學校開始實施中午留校制,吃午飯的學生不必再回家,吃飯完就在校午自習,這使得陪讀家長們中午有了更多閒暇時間,但由此給老師帶來了更大的壓力。中午兩個小時,所有的老師們要留在學校,才能保證秩序。
不少老師向記者坦言,自己因此要犧牲更多個人時間投入到工作中,很多有孩子的女老師因此不能回家照看自己的孩子,而相對應的只是每天10元的補貼。
如今,實施寄宿制意味着老師們要用更多時間承擔起照看學生的任務。這對本來教師就少的山區小學而言,無疑又帶來更多壓力。
如何讓教師願意承擔寄宿制帶來的時間和精力投入,是汪先林目前考慮最多的問題,“相比私立學校,公立學校對教師激勵的機制可能少一些。”
曉天中心小學目前只有24名教師,一位教師兼職教幾門課的情形十分常見。韓鳴明是今年剛分配到學校的體育教師,剛到學校不久,就被學校通知同時兼帶語文課,“學校太缺教師了。”
如果小學的寄宿制試行順利,韋小平考慮將孩子送去寄宿。還有的家長持觀望態度,擔心孩子在學校的生活是否能自理。
但是對於很多家長而言,即使小學陪讀完,陪讀長跑仍然在繼續。有的孩子不願去封閉的私立學校讀書,選擇在鎮上讀公立初中,陪完小學畢業的奶奶們便會搬到這裡,繼續租房陪讀。這是一所“十二年一貫制學校”,學生可以從小學一直讀到高中。
“不陪他,容易跟別的小朋友學壞。”謝金愛告訴記者,儘管那所中學也實行寄宿制,但相比封閉式管理的私立學校,管理相對鬆散,常常有孩子私自外出去網吧玩通宵,家長因此不得不繼續陪讀。
謝金愛的兒子今年在鎮上讀初二,小學畢業升初中,兒子死活不去私立學校,她只好在學校旁邊租了房子,租金一年5000元,由退休的婆婆繼續陪着兒子讀書。
已經陪讀7年的湯中華,現在還看不到陪讀的盡頭。她的大孫女正在念初二,等到大孫女初中畢業,家裡打算將她送去合肥,到時候,她將離開曉天鎮,去合肥陪孫女唸書。她真正結束陪讀生涯,可能要等到孫輩們念大學。這麼多年陪下來,湯中華心裡希望兩個孫女能考上“一本”。
陳永獻也從別人那裡知道“‘一本’好一點,‘二本’差一點”,她唯一能說出名字的大學是清華大學。
她沒讀過書,阿拉伯數字只認識1到5,不會寫自己的名字。學校需要家長簽字時,她花10元錢刻了個章,需要簽字的時候就蓋一下。孫子讀幼兒園時,放學後,家長簽字才能把孩子接回家,她不會寫字,站在老師面前乾着急。4歲的孫子照着戶口本,抄了一張田字格紙,學會簽上陳永獻的名字,這是他學會寫的第一個姓名。
“考上清華大學,我就請人家喝酒!”她對孫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