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風雲氣象 守皓月晴空(講述・一輩子一件事)
孫軍在接受媒體採訪。 資料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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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這樣一羣人,他們觀天測雨,在風雲變幻中找規律;他們追趕時間,在雨雪襲來前發出預警。洪水來勢洶洶,他們在氣象站爲防汛救災提供一手訊息;颱風警報拉響,他們徹夜不眠,爲沿海居民預報臺風信息――他們就是中央氣象臺預報員團隊。
從“0到1”的突破――
“我16歲參軍,被分配做氣象觀測員。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改變過投身氣象的初衷。”中國工程院院士、氣象學家李澤椿,雖已85歲,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談起他奉獻一生的氣象事業,依然充滿激情。
回顧這些年走過的路,李澤椿感慨萬千。“我到現在都記得上世紀70年代河南的一場暴雨,雨量相當於河南省年平均降雨量的兩倍。我在現場看到,鐵路被沖斷,公路運輸被迫中止,當時我們卻無能爲力。”老人語帶哽咽,“我很痛心,但深知以當年的技術,確實預報不出來。就算報出來,以當時的信息技術也無法及時送達千家萬戶。”
痛定思痛,從那時起,作爲中央氣象臺預報組組長的李澤椿,就跟預報科技“較上勁”了。想提高預報的精準度,就必須先啃下“數值預報”這根硬骨頭。天氣預報要根據冷暖鋒氣團的移動來判斷天氣,但現實中,移動過程可能受到地形影響而發生改變。只有通過數值模型,精確計算大氣內部的運動規律,預報才能更準確。
“數值預報是現代天氣預報的基礎,1978年,我們決定建立自己的數值預報業務系統。”李澤椿回憶,這段路程剛開始走得很艱難。數值模型中的計算格點每縮小1/2,計算量就會擴大16倍。經過刻苦研究和反覆調試,上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李澤椿帶領團隊與北京大學、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合作,建成了我國第一個自動化短期(3天)數值天氣預報業務系統。
解決了一個問題,另一個接踵而來。中期數值預報業務系統的建立更難。當時國內高性能計算機正在研製試用,短期內難以滿足計算需求。李澤椿回憶,爲了突破技術壁壘,他一方面帶領團隊,加大與科研院校的合作,充分利用已有成果;另一方面在國家支持下,引進超級計算機。
1990年,李澤椿團隊建立的這套系統投入使用,成爲我國第一個中期(10天)數值天氣預報業務系統,我國成爲當時國際上少數幾個能製作中期數值天氣預報的國家。
這是“從0到1”的突破,對氣象保障和國家安全來說,意義重大。對此,李澤椿卻保持着謙遜。“我只是團隊中的一分子,只想踏踏實實把事做成、做好。這麼多年來,我始終銘記氣象工作的根本宗旨,就是保障國家安全、服務人民生活。這是我們的初心和使命。”
一個“過程”一場仗――
見到孫軍的時候,他剛結束一場會商,馬上還要繼續製作當天的天氣預報。作爲中央氣象臺首席預報員,孫軍對這樣的忙碌已經習以爲常。“今年汛期南方降雨頻繁,預報員確實比較辛苦。用我們行業內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過程一場仗,一次預報脫層皮’。”
這裡的“過程”,指的是天氣過程。自從上世紀80年代末入職中央氣象臺以來,孫軍見識了各種天氣過程。經歷了風霜雨雪的磨練,才一步步從基礎崗位成長爲國家級首席預報員。“我也算是二十年磨一劍了。”孫軍笑笑說,“花幾十年做一件事,在我們這行太普遍了。想做一名合格的預報員,就必須耐得住寂寞、頂得住壓力、負得起責任、經得起考驗。”
孫軍解釋,如同工匠根據圖紙或模型來製造產品,預報員每天都要跟數據、天氣圖打交道,依據過去和現在的氣象資料,預測未來的天氣狀況。這些工作在外人看來也許略顯枯燥,孫軍卻覺得鮮活而生動。“當年,我們需要手繪天氣圖,一支2B鉛筆、一支紅藍鉛筆,就能把風雲變幻、皓月晴空鋪陳在圖紙上。現在技術進步了,在電腦上畫圖,依然要講究線條粗細和顏色搭配。就像創作藝術品,我們經常會對比誰的圖更漂亮、更賞心悅目。”
不過,孫軍也表示,比起浪漫的藝術家,氣象工作者實際上是嚴謹的科學家。遇到複雜的天氣狀況,要隨時觀測、反覆求證。
“有人認爲,這些年技術進步不小,預報何時下雨不算難。但實際上,目前對短時強降雨的預報,即便在國際上也做不到完美。”作爲暴雨預報專家創新團隊負責人,孫軍深知異常強降水是預報難點。爲了提升預報準確率,他用心研究異常強降水概念模型及診斷方法,完成極端降水個案篩選和初步概念模型建立,爲預報員尋找定性預報思路和定量預報指標,提供技術支持。十幾年前,我國24小時暴雨的風險評分只有15%左右,現在已達20%,接近國際先進水平。
預報是概率科學,沒有百分之百的準確,但預報員必須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們特別理解人們對氣象預報準確度的高要求,畢竟天氣會直接影響民生,可能一場暴雨我們沒準確預報出來,辛辛苦苦種了一年的糧食就遭了殃。”孫軍說,“我們發佈的預報越準確,公衆越受益,國家損失就越小。高中時我想學醫,機緣巧合幹起了氣象預報。多年後回頭看,我無怨無悔。做好氣象預報,也能夠保障國家安全、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孫軍說。
每一次預報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是責任更是動力
當預報員們舉行天氣會商時,除了坐在“C位”的首席預報員,旁邊還會有一些年輕人認真聆聽。他們是中央氣象臺的年輕預報員,1994年出生的胡藝就是其中一位。
談起氣象事業,去年才參加工作的胡藝高興地說:“我是真的喜歡氣象,喜歡做天氣預報。”
上大學的時候,胡藝學的就是大氣科學。在她看來,以前看天氣是興趣,現在看天氣是習慣。“我在青島上大學,夏天會有颱風經過,上學時沒有主動關注。成爲預報員後,哪怕颱風發生在距離北京很遠的地方,我也會迅速繃起神經,瞭解天氣狀況。”
工作後,胡藝發現,所謂“完美案例”,只存在於課本上。世界上沒有兩次完全相同的天氣過程,所以無論是夏季的暴雨,還是冬天的寒潮,都需要首席預報員帶着團隊仔細分析,認真總結。
作爲年輕人,胡藝對團隊中老中青“傳幫帶”印象深刻。“時常覺得自己很幸運,在單位裡,有這麼多前輩傾囊相授,跟我們年輕人無私分享經驗。無論多麼資深的專家,只要我們提出問題,他們都會耐心回答,從不敷衍。”
“負責”是胡藝剛入職時就學到的態度。那時,剛好趕上超強颱風“利奇馬”來襲。颱風登陸前夜,整個會商室燈火通明,從首席預報員到基礎預報員,每個人都在認真做研判,一刻不放鬆。這份氣象人的責任心,深深感染了胡藝。“上學的時候,我們在課堂上練習做預報,心態都是放鬆的。報準了挺開心,報不準也沒事,記在錯題本里下次注意就行。工作之後,預報天氣沒有休息日,也沒有錯題本。如果錯了,就會造成實質性影響。雖然預報結果能夠二次修正,但造成的損失是無法挽回的。”
深知這一點的胡藝,即便現在還不能單獨做全國性天氣預報,但在做單個站點的氣象服務信息時,也會打起十二分精神,慎之又慎。這是責任,更是動力。“我看到了院士、首席預報員們,是怎樣幾十年如一日做好預報工作的。讓我敬佩,也讓我心嚮往之。我下定決心,要做一輩子氣象預報員。”
記者手記
腳踏實地 接續傳承
無論是歷經風雨的專家院士、正直壯年的首席預報員,還是初出茅廬的新人,掛在嘴邊最常說、印在心裡最深刻的話,都是不忘氣象服務的初心、完成氣象保障的使命。
幾十年前,氣象人缺技術、缺設備,依舊刻苦鑽研,只爲爭取突破。現如今,氣象人則追求更準確、更精細,只爲及時預報,貼心服務。在預報圈裡有一句話,不準是絕對的,準確是相對的。一代代氣象人所要做的,就是讓這相對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預報員的工作圍着天氣轉,而天氣變化是沒有休息日的,加班、值夜班都是家常便飯。預報員們感慨,有時真顧不上家人,也顧不上身體。即便如此,他們也很少抱怨,繼續埋頭於數據模型和天氣圖中。
預報員的工作看似枯燥,但枯燥中也有浪漫。他們腳踏實地,接續傳承,日復一日,守望着永恆的星月和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