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貓記

插圖/GayoDoodle

女兒撿了一隻流浪貓在租宿處豢養,她念的是獸醫系,幫貓結紮、植入晶片熟能生巧,就順手做了。房東曾言明不希望學生養寵物,怕把房子搞得臭氣沖天。那隻貓倒是機靈,一聽到不是主人的腳步聲,總會迅雷不及掩耳地躥跳出窗外,以致於尚未東窗事發。

我們也一直被矇在鼓裡,直到她三天兩頭在家庭羣組裡po那隻貓的照片,才知事有蹊蹺。都跟她說書要好好念,花錢又花時間養狗養貓,只會玩物喪志,但爲時已晚。我們不知道每個月的貓糧、貓砂要花費多少,她說她家教、打工的錢足矣。看來木已成舟,她大概打定天高皇帝遠管不到吧,唉,根本就是先斬後奏。

總覺得貓不似狗那麼善解人意,貓性格孤僻,有奶便是娘,飽足了就甩甩屁股走人,餓了才冒出來蹭你,與其養貓還不如養狗。

女兒放連假時把貓帶回家,總算正式見面了。「不就是隻混種貓嘛,還米克斯咧!」「是mix,我又沒說是名種貓,你以爲撿來的會多名貴?」女兒沒好氣的說,「我叫牠Bony。」「喔,波蜜啊?」「是Bony啦!」牠看着我們擡槓,一副既無辜又不關牠的事的模樣。

Bony被女兒養得圓滾滾的,很難想像被遺棄時骨瘦如材的樣子。虎斑色皮毛光澤發亮,眼睛烏溜溜、骨碌碌的轉,有着炯炯有神的瞳孔,鬍鬚自然下垂,尾巴高高聳起,顯得很神氣。康拉德勞倫茲說,他從沒見過一種動物像貓那樣,把所有的情緒清楚地寫在臉上。說的也是。《說文解字》則把貓歸類在少數的「豸」部,寫着「貓,貍屬。從豸苗聲。」

剛開始幾天波蜜只黏我女兒,她走到哪跟到哪,根本不搭理我們,壓根子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貓,只有女兒叫牠纔會喵嗚喵嗚的迴應,不然還以爲牠是隻啞巴貓。等牠環境混熟了,就開始四處蹓躂,有時躲在客廳沙發角落,有時窩在兒子衣櫥裡。「波蜜會不會到處大小便啊?牠會不會掉毛啊?」我心裡七上八下的,生怕一個不防,坐到牠的黃金,就要淪爲鏟屎官囉。

波蜜只吃貓罐頭食品,我從鯖魚罐頭取出魚塊喂牠,牠嗅了幾下,不以爲然地癟癟嘴,接着不屑一顧掉頭就走,宛如說:「哼!老孃纔不吃嗟來食。」我拿鱈魚香絲給牠吃,也是同樣情節。「老爸,你不要喂Bony那種高鈉食品,牠不會吃的。」女兒打臉我說。「喲,還真挑嘴,別以爲飛上枝頭就是鳳凰了!」我反脣相譏。

老婆輕喚牠、摸牠,牠都順從地像小綿羊,卻不讓我觸碰撫摸,我試着摸牠的頭、身體、尾巴,結果都被牠怒目相視以報,還齜牙咧嘴做勢要咬我。當我的手再延伸幾吋時,果不其然牠就拱起身體發出嘶嘶聲。「算了,算我怕妳了。」我舉雙手投降。

宋朝陸游是個愛貓人士,有首詠貓詩《得貓於近村以雪兒名之戲爲作詩》是這麼寫的:「似虎能緣木,如駒不扶轅,但知空鼠穴,無意爲魚餐。薄荷時時醉,氍毹夜夜溫,前生舊童子,伴我老山村。」他把貓取名雪兒,還比作老虎、馬駒,有本領又有氣節,還說「夜闌臥聽風吹雨,我與狸(貓)奴不出門」。可惜波蜜無一相似,哪有一絲陸游筆下雪兒的勇猛矯健、率真可愛。

有天午後,我發現牠在窗臺前若有所思的看着一隻蝴蝶在蘭花盆栽間盤桓飛舞,我未泯之童心大起,躡手躡腳慢慢地靠近,等牠聚精會神、顧若自盼之際,再出奇不意以雷霆萬鈞之力大喝一聲「汪!」。只見牠嚇得有如「驚弓之貓」,瞬時縱躥而下,像喪家犬般抱頭鼠竄而逃。我笑得樂不可支,老婆卻翻了個白眼啐道:「你很無聊耶,一把年紀了還這般幼稚,你不會在跟貓爭風吃醋吧?」

有一次波蜜在沙發角落磨蹭了一會,接着縱身一躍,就在沙發一小區佔地爲王,肚子一鼓一鼓的起伏,邊伸出舌頭梳理身上的毛,還發出呼嚕聲。「嘿,這是老子的地盤,滾一邊去!」我對牠吼道。牠只是瞪着銅鈴大眼斜睨着我,對於我的呵叱置若罔聞,根本就無動於衷,猶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只好妥協坐到另一邊──至少牠這次沒有拔腿就跑

有了上次嚇貓的經驗,我又想故技重施,看牠會不會重蹈覆轍。我拿出一支筷子,先纏上一條線,另一頭綁上皮卡丘塑膠玩具逗牠玩。波蜜先是好奇的伸出前爪擺弄幾下,我一上一下晃盪着,牠倒也玩得興致盎然。我意猶未盡,再左右彈蕩拖搖,牠也亦步亦趨的玩着,但沒幾下就意興闌珊了。

「笨貓乖,我再陪妳玩別的。」我從身後拿出尖叫雞放在地上讓牠玩,牠起初不敢靠太近,只是好奇的盯着看,還小心翼翼以爪子撥弄,隨時保持警覺性,看雞一動不動才放膽把玩。當牠玩得分身乏術當下,我不由分說就把腳用力往雞一踩,隨着尖叫雞高分貝的咯咯叫聲響起,只見牠一臉驚訝狀,怔忡了一秒鐘,倉皇間尾巴高高豎起,就不假思索、連蹦帶跳,踉蹌地逃回房間,令我實在忍俊不禁。

老婆跟女兒告狀,數落我虐待波蜜,只差沒讓我吃一頓排頭。我有恃無恐地說:「口說無憑哪,法官講求的是證據,既沒有被害者的呈堂供證,妳也沒有錄影爲證。」誰叫我認定牠是隻傲嬌狡猾、愛耍心機又慵懶隨意的貓,仗着主人恩寵就恃寵而驕呢?

某天波蜜趁着老婆在中庭花圃挖土植花門沒關緊時趁隙闖出去,老婆猛一回頭才發現牠悠哉地在花圃上閒蕩,四肢及腳掌沾滿了沙土。趁牠尚未躺下翻滾,老婆即時喝止住纔不至於搞得灰頭土臉。波蜜被趕進家門,沙土也連帶的進了門。

凡是走過,雪泥鴻爪也會留下痕跡,儘管老婆竭力的清掃,還是百密有一疏。我回家換衣服,赫然發現從臥室門口到衣櫃貓爪泥印,衣櫃一角也隱約有些許抓痕。低頭一瞧,不正是波蜜的傑作?

「老婆,妳過來瞧瞧波蜜乾的好事!」我火冒三丈。

臺語俗諺說:荏荏馬嘛有一步踢。《莊子‧秋水篇》也說「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現代的貓養尊處優,看到老鼠恐怕跑得比飛還快。但土耳其聖索菲亞大教堂(已改爲博物館)有隻叫Gli的鎮館之貓,也不過是隻米克斯,就吸引了衆多遊客的焦點。日本和歌山貴志川線電鐵的貴志站站長還是一隻叫「小玉」的萌貓哩,憑着「一貓之力」就讓瀕臨停止營運的車站起死回生。波蜜啊,妳又有何德何能呢?

古人美稱貓爲天子妃、銜蟬奴、虎舅,現代人則自甘爲貓奴,稱貓爲喵星人,什麼吸貓、撈貓、嚕貓一堆網路名詞,還說有多療愈,實非厭貓如我者能理解的。看牠們耍廢還拍成影片上傳,而且越酷越廢越多人點閱,所以如「厭世貓」在梗圖就有上百萬粉絲追蹤,「白爛貓」更是大撈了一筆。至於富有如香奈兒設計師老佛爺那隻巴曼貓─Choupette─的身價,凡夫俗子如你我,根本就望塵莫及啊!

養貓者皆言貓是神秘的、可愛的、會報恩的,我呢,期望女兒不要變成貓奴就阿彌陀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