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是中年小時代嗎
“做天下生意,吊四方胃口。”
這是電視劇《繁花》的臺詞,也是無數人對《繁花》最真實的內心寫照。
它改編自上海作家金宇澄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繁花》,也是王家衛執導的首部電視劇。
2019年墨鏡王買下《繁花》版權,2020年立項開拍,墨鏡王在《繁花》上耗費6年,投資5億元。
這也讓無數觀衆認爲,這部《繁花》算是《一代宗師》之後墨鏡王的出山之作。
可上映後,它一度成了爭議最大的劇。
見到的最mean的劇評,是網友建議王家衛下次可以直接去買大冰和張嘉佳的版權,而不是茅盾文學獎作品。
還有人將《繁花》直接劃入《小時代》系列,稱它爲中年版本的《小時代》。
畢竟這大特寫
這慢鏡頭
還有這華麗的置景
這個拿腔拿調的像是要拍大型寫真集的勁兒已經要溢出屏幕了。
在看來,《繁花》的短板很明顯,但這“瑕”不一定掩瑜,現在對它妄下定義,其實言之過早。
繁花,真實的原著,架空的電視劇
其實大多人對這部劇的意見,往往離不開3點。
第一點,也是上架後引發的第一波惡評的開端,就是說這部劇的架空感。
很多人這部劇像港劇,像民國劇,有人說這是胡歌版本的《華爾街之狼》,是上海版本的《了不起的蓋茨比》。
還有人說這就是王家衛的2046模板,只不過換了一批演員往裡套。
反正說來說去,什麼都像,就是不像90年代的上海劇。
第二點,則是敘事。
在敘事這點上,王家衛採用了他一貫的非線性敘事風格,這就導致觀衆接受度上的極度分化。
很多人被他東一榔頭西一棒的敘述繞糊了,覺得看不懂,好好的事情怎麼說着說着就換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這種敘事上的不接受,也導致這部分觀衆看《繁花》就像是看精美的ppt演示,毫無任何追劇的體驗感。
看得懂的也不一定買賬,大有人認爲王家衛是故意炫技和故作高深。
動不動給的特寫也頗有油膩之嫌,如果主角不是胡歌可能整體觀影效果和歪嘴龍王沒什麼區別。
第三點,是《繁花》的劇版和原著是完全的魔改和脫節的。
原著本有三個男主,王家衛只拍了代表小資的阿寶。
在很多讀者眼裡,阿寶的商戰線其實是書裡最容易忽略也最不喜歡的一條線。
除了對於主線故事的不滿,讀者怨氣最大的還得是對劇版《繁花》蓋茨比式的敘事風格的不滿。
作家金宇澄是這樣去描述他的寫作視角的:“關注處於社會邊緣被忽視的人羣,就是上海市民階層的日常生活。”
這本書洋洋灑灑34萬字,時間線從上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涵蓋了上流社會的“上只角”生活和棚戶區的“下只角”生活。
金宇澄是用小人物去講的大時代,用讀者的話來說,讀這本書有一種對他人人生的難以下嚥,每次讀都需要歇一下提一口氣上來。
再看劇版的《繁花》,不管是寶總還是阿寶,都是妥妥爽劇大男主基調,夠“爽”夠商業,就是和小說沒什麼關係。
關於《繁花》拍的到底夠不夠上海,這事兒現在已經夠上海本地人吵了。
這劇現在像是真假上海人的照妖鏡,同是IP在上海的網友,一旦發言不謹慎很有可能被判成鄉毋寧。
不是上海寧,在這件事上沒有什麼說服力。
縱觀剛剛說的三點,其實放在一起看最核心的問題就是這部劇本身沒有任何煙火氣和生活氣。
對很多觀衆來說,A面的上海大家已經看到夠多了,從《小時代》到《歡樂頌》再到《愛情神話》,這些劇要麼聚焦於富家子弟要麼聚焦於中產小資的強調生活。
可對上海這座城市來說,它不缺繁華的A面,可那個真真切切鑄成這個城市有血有肉的部分其實是它的B面。
就像是南京路不單是那些聳立的商廈,那些市井弄堂是穿插在商廈間的,它們像是整個上海毛細血管一般的存在。
哪怕是商戰,也不是每天都得西裝筆挺全副武裝,只要出場就是晚上。
雖說當時的上海人情、生意、故事,這些起起伏伏都濃縮在飯桌上,這不代表就只能聚焦在飯桌上。
這顯得電視劇的基調是在百老匯,而不是真生活。
豆瓣上有人開玩笑說,寶總應該要早起倒馬桶,穿睡衣上街纔是90年代的上海。
雖不至於此,但掏心窩子說,王家衛其實有很多場戲都能拍出生活氣,可他都選擇一筆帶過了。
寶總還只是一窮二白的阿寶時,有一場戲是他師父讓他去和平飯店租房子,兜裡響叮噹的胡歌怎麼走街串巷借到的錢,王家衛沒拍。
當時租一個一天需要100美金的房子,換錢還得用外匯券兒,這種細節王家衛也沒拍。
這種市井小巷和當時上海最豪華的《和平飯店》之間的強烈對比,王家衛還是沒拍。
落魄阿寶怎麼成爲的寶總,這種人物身上的天差地別的反差感,王家衛也沒拍出來,因爲胡歌從出場就太帥了,沒有一點落魄勁兒。
這種人物本身缺少是層次故事本身缺少的細節,再加上不那麼接地氣的濾鏡和生活,這部《繁花》活脫脫就像是一個大型的影棚Vlog——
夠裝13,不夠生活。
但你要說他真拍砸了,拍成狗不理的大爛劇了嗎,那屬實有點昧良心。
要說,王家衛可能還真就是《繁花》目前來說最好的歸宿。
繁花就應該是王家衛來拍
要說王家衛的四樣拿手好戲,那必然是臺詞、濾鏡、非線性敘事以及大量的蒙太奇鏡頭。
繁花出圈的臺詞有嗎?
答案是肯定的。
“首飾跟男人一樣,將就不如不要。”
“你以爲吃的是龍蝦,實際吃的是機會,一隻龍蝦一個機會,不是在應酬就是在求人。”
“一個男人應該有三隻錢包,第一隻是你的錢包,實際上有多少錢,第二隻是你的信用,你可以調動多少別人的鈔票,第三隻是別人以爲你有多少錢。”
王家衛的視聽語言在這部劇裡顯現不出來一點嗎?
那得說,繁花簡直就是王家衛的視聽語言大禮包。
先是網上大家所說最多的,王家衛採用的單機位拍攝手法。
這種技巧帶來的效果十分顯著,首先就是女演員各個美出新高度。
辛芷蕾在片頭和廣告裡的樣子和在劇中呈現的姿態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唐嫣和過去影視劇中的形象也大相徑庭。
看完演員,再看配樂。
除了《愛拼纔會贏》、《新鴛鴦蝴蝶夢》、《再回首》和《一生何求》是全新翻唱外,其他的所有歌曲全都用了價格更貴的原錄音版權。
別人的OST是歌星閃耀,《繁花》的OST是羣星薈萃。
到這就要說敘事了。
都說王家衛抽象,這可能是一個大熒幕導演導小熒幕不可避免的問題,但是他在整體的處理上其實很細膩的。
仔細看這部劇,咱會發現王家衛很好的完成了電影到電視劇的改變,因爲電視劇和電影最大的區別就是,它要滿足信息量。
《繁花》開場的車禍,不單是衝突,也是極好的伏筆,爲後面的主線做了很重要的鋪墊。
毫不拖泥帶水的介紹完主人公的成名之路,也把各方勢力交代的非常明白,是國產劇裡難得一見的快節奏,國際化作品。
如果別的劇是2倍速都嫌慢,那這部劇是稍微開個小差就接不上。
而這種敘事結構再加上王家衛過往作品的一貫尿性,大膽預測一下。
《繁花》後面大概率會爆。
因爲王家衛最擅長拍也最會拍的本來就不是那種“爽”劇,他本就是非常懂得拍小人物的導演,也擅長捕捉人的情緒和慾望。
寶總目前看起來是個“大人物”,不代表王家衛會放棄他擅長的“以小見大”。
除此之外,王家衛的《阿飛正傳》、《花樣年華》、《一代宗師》很多人都是是剛點開覺得沒勁兒,反倒是後半場開始覺得不對勁。
看完過後很多年,咂摸一下,發現原來這就是人生,變成了十足的後勁兒。
說完零部件再看整體,這部除了有頂級的美術、高級的試聽、幹練的臺詞、快節奏的敘事。
我們不要忽略了演員這一趴,就是《繁花》的演員陣容。
《繁花》從演員、造型到置景、攝影,從美術、配樂到色調、節奏,沒有一樣是拉跨的,這些湊在一起構成了一個只有王家衛才能做到的高配。
有人說這真的是在國產影視劇賽道上這麼多年來終於吃到了一回好的。
這到底算不算國產劇的一次久旱逢甘霖,不敢打包票,但絕對敢說的是《繁花》交給王家衛絕對是它現階段最好的歸宿。
這種好,不單單隻停留在製作精良這一點上。
如果說觀衆對《繁花》的痛恨多半是源自於王家衛不拍B面只拍A面,且把A面拍的不像上海,拍的哪哪都四不像。
要說,王家衛拍的不是上海風,不是港風,本就是獨屬於他王家衛的電影美學。
那這套電影美學,對不對《繁花》的味兒,對不對的上《繁花》裡的上海味兒?
那絕對,是對的上的。
《繁花》原著開篇着重提及電影《阿飛正傳》的結尾,梁朝偉最後那半分鐘的獨角戲,是金宇澄筆下的上海味道,也是王家衛獨有的腔調。
除了這種腔調外,《繁花》當中最不缺的就是都市之間沉浮的人物關係和情感糾葛。
這種題材本身就是王家衛非常擅長的。
拿《花樣年華》來說,張曼玉飾演的蘇麗珍和梁朝偉飾演的周慕雲。
作爲兩個都有家室的人,倆人之間的情感暗涌藏於借書還書。周慕雲生病時,蘇麗珍那層不敢跨越邊界的關心則安放在她煮給所有鄰里的芝麻糊裡。
一來一回間,那種不敢明目張膽愛,只好把感情暗度陳倉的氣氛便被拿捏到了極致。
在《繁花》裡又是如何展現馬伊琍飾演的玲子和胡歌飾演的阿寶之間的感情呢?
有一個鏡頭覺得拍手叫好,就是阿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啤酒,四下無人時玲子拿起來在手裡晃了幾下,對着燈凝視着那杯啤酒。
再得意的一口口喝下去這半拉阿寶留下的啤酒。
一個舉動,把一個女人的心意暴露無遺。
撇去腔調本身,看時代背景,其實香港和上海之間的關係其實本就有若隱若現的牽繫。
香港早期的經濟發展,很大部分是由南遷香港的上海商人帶動;到了劇中的90年代,許多港商亦有在上海投資。
那個年代也很多上海人紛紛跑去香港,在這部分裡有一波人遇上了大門關上了大門關上的那個階段,便被留在了香港。
湊巧的是,王家衛就在那波人裡。
迴歸到王家衛本身,他的鏡頭都是聚焦在城市,他很多電影都是在拍香港背景下的上海人,這像是他的鄉愁。
世人皆以爲王家衛是香港人,實際上他是上海人。
而《繁花》於他而言,不單翻拍小說那麼簡單,更像是一種影視劇創作上的回到故鄉。
這部分的故事對他來說並不是陌生的,因爲這就是他哥哥姐姐的故事。
70年代,王家衛回滬探望他的哥哥姐姐,而在小說《繁花》裡,阿寶的哥哥也是在那個時候從香港回了上海。
回到作者的角度,其實金宇澄想要王家衛拍出的那個上海,王家衛也拍出來了。
在三聯的採訪中金宇澄就說到過,他希望王家衛能拍出90年代黃河路和乍浦路上的那種時代輝煌感。
《繁花》裡黃河路有多金碧輝煌,這點也不用過多贅述,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以,《繁花》不是什麼中年《小時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蓋茨比》 。
它就是上海人王家衛眼裡的那個《繁花》。
參考資料:
https://www.lifeweek.com.cn/article/107917
設計/視覺Ela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