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清龍／公衛、實驗專業孰重？陳培哲事件五大謎團解析
國產高端疫苗二期臨牀試驗結果解盲前夕，傳出中研院院士陳培哲因擔心疫苗審查委員會難以秉持獨立性及專業性而請辭，此一事件被名嘴扣上「嚴重違反專業倫理」、「東窗事發偷溜閃人」後，在疫情擴大、疫苗稀缺的輿情壓力下，迅即上升爲藍綠政治攻防焦點，總統府、國民黨中央都出面表態。陳培哲是何方神聖？他在堅持什麼？他的堅持有沒有道理？還有他以請辭審委來抗議「總統施壓」，是否違反他所堅持的專業倫理？這些問題都需要釐清。
▲陳培哲認爲國產疫苗最大困難就是「來自總統蔡英文」，總統府發言人張惇涵表示感到不解與遺憾。（圖／記者林敬旻攝）
事件發展經過5月26日，網路媒體「放言」獨家報導疫苗審查委員會委員陳培哲請辭的消息。5月30日，陳培哲首次針對疫苗發表意見，直言疫情指揮中心對民間引進疫苗的刁難，是「把人民的生命放在權力之後」，顯示這是一個「非常傲慢的政府」，令人失望。6月4日，陳培哲又對外表示，大部分國家研發疫苗，策略都是分散風險，會採取兩到三個技術平臺，「臺灣都賭在蛋白質，民進黨政府就是不相信科學！」6月5日，陳培哲接受聯合報專訪進一步指出，連知名美國生技公司諾瓦瓦克斯（Novavax）所研發的蛋白質次單位疫苗，至今都尚未獲審查認證，臺灣又如何做到？甚至斷言「國產疫苗，7月絕對不可能做出來」。
▲Novavax新冠疫苗。（圖／路透）接着就是一連串的爆料與指控，有人找出陳哲培的親弟弟－臺大機械系教授陳炳輝的臉書文章，指數個月前兩人吃飯時，他還說若可以選擇打疫苗，會選採用次單元技術的Novarax，怎麼現在卻對外說採同樣技術的國產高端、聯亞是最爛的疫苗？這很明顯，就是要凸顯陳培哲的「昨是今非」，打擊他的專業信譽。還有人翻出陳培哲在浩鼎案中，曾是向翁啓惠開砲的第一人。另有人提到陳培哲在上回中研院院長選舉時，是另一位院士項武忠的左右手，爲馬英九的好朋友郭位護航，到後來臺大校長遴選風暴中，陳培哲也有角色，他力挺管中閔。
這些無非是要把陳培哲貼上親藍的標籤，把問題導向藍綠之爭。甚至有人質疑陳培哲把撐不下去的新藥研發，都拿去中國授權、找金主，連紅帽子都扣上去了。
▲陳培哲被爆料疑似擔任「上海摯盟醫藥科技公司」的顧問。（圖／翻攝「上海摯盟醫藥科技公司」官網）在此同時， 也有藍營媒體稱陳培哲熱愛臺灣這塊鄉土，其實是民進黨長期的支持者。然後大大突出報導綠營出身的民意基金會董事長游盈隆，針對他在臉書上「讓我們一起向陳培哲院士致敬」的發文，稱讚陳院士的舉動就像開出武昌起義第一槍。
總之，上述這些就是我們熟悉的政治泥巴戰，只要看清楚各陣營的動機，也不必隨之起舞。但要釐清爭議所在，還得有更多的探索以及事實根據才行。以下就針對陳培哲事件當中的五大謎團，逐一釋疑。
▲臺灣疫苗短缺。（圖／路透）謎團一： 陳培哲院士是不是專家？他當然是，他不但是專家，還是十分優秀的專家，不僅擁有臺大醫學系學士、美國賓夕凡尼亞大學博士學歷，具有中研院院士與現任臺大臨牀醫學研究所教授、臺大醫院內科主治醫師身份，更曾任臺大醫院肝炎研究中心主任、臺大醫院醫學研究部主任、臺大醫學院臨牀醫學研究所所長，並曾獲得多項大獎。
附帶說明，陳家的基因真是優秀，陳培哲是中研院院士﹑臺大醫學院教授，他的弟弟陳炳輝在臺大機械系任教，另一個弟弟陳東昇是臺大社會系名師，少見的一門三傑！
▲中央研究院院士陳培哲。（圖／翻攝自中研院官網）
謎團二：陳培哲爲人正不正直？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爲牽涉到他的人格是否值得信賴，而筆者的答案是肯定的。筆者雖不認識陳院士，但看了近日瘋傳的一篇長庚大學助理教授顧正侖臉書貼文，很認同他的觀察。顧正侖提到自己剛回臺灣時參加單位的評鑑，其中一名評委就是PJ（陳培哲）。結果PJ聽完他們熬了三天三夜做出的100張投影片報告後，對他單位的長官說：「謝謝您的報告，那我直接說了。」「不要再說謊了，你們這樣怎麼對得起學生嗎？」全場30多個教授跟委員安靜了快一分鐘，好像世界都靜止了。
稍後長官回說：「報告委員我們沒有說謊」但陳哲培毫不給情面：「我再說一次，不要再說謊了，你們這樣好意思當教育者嗎？！」PJ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張不通過的報告書。
▲PJ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張不通過的報告書。（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幾個月後學校重新安排了師資，拿出了幾千萬，建了一個全新的實驗室，重整所上的制度與課程，又邀請PJ來評鑑。PJ來了以後，看到嶄新的10間實驗室，包裝還沒拆的離心機，正在做實驗的新PCR機器，全新安裝的制水機跟-80冰箱。非常高興地說：「你們單位真的是反應快速，也願意花下大筆資源，這是連我們頂大都辦不到的」。
最後PJ很大方地寫下他對這次視察的滿意，並說這應該是可以作爲典範。就這樣，不僅最後通過評鑑，也實質大幅改善他們系所的教學研究與行政水準。顧正侖是要說明陳培哲就是一個堅持專業﹑一絲不苟的人，他反對國產疫苗的說法外界可以不同意，但不需要對他做人格上的抹黑與攻擊。他也不相信陳培哲是一個工於心計，爲了立場不惜傷害人民與國家利益的人。
再說一次，筆者雖然不認識陳院士，但筆者能認同顧教授的看法。
謎團三：很正直、夠專業 就一定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嗎？這個問題很有挑戰性，所以要舉他山之石來攻錯。話說今年3月疫情大流行一週年時 ，美國《華爾街日報》做了一番回顧與檢討，得出一個結論：所謂「專家」可以休矣！因爲過去一整年，各種專家的診斷和建議往往顛三倒四，莫衷一是，讓人大失所望。
例如他們曾經說：這不過是另一個SARS、這類似流感、反對旅行禁令；不戴口罩、要戴口罩；做普篩、不做普篩；封城、不封城；學校復課、不復課；少兒安全、不安全；研發疫苗費時至少5年、疫苗普及率應該達到多少、接種疫苗後需要繼續戴口罩等等。當中擔任白宮首席醫學顧問佛奇被特別點名，他的私人電郵被曝光，外界檢視才發現，當中國與世衛組織聯手隱瞞疫情時，白宮防疫大將佛奇其實是知情的。
而在去年4月底川普指有證據導向病毒源頭是武漢病毒研究所時，佛奇立刻跳出來否認，但上個月佛奇面對參議員質詢時突然改口。總之他就是整天變來變去，已經成爲美國公衛政策亂源。 如果連佛奇這位傳奇的美國專家都被質疑，我們對哲培院士的說詞，當然也不能照單全收。
▲美國首席傳染病專家、國家過敏與傳染病研究院（NIAID）院長佛奇（ANthiny Fauci）。（圖／路透）
謎團四：公衛重要還是實驗專業優先？去年美國疫情擴大時，川普政府拿出180億美金投資疫苗研發，又先期下幾十億美金的訂單，爲了讓疫苗順利上市，聯邦政府還提供藥廠「訴訟豁免」保護。美國政府提供的「訴訟豁免」，剝奪人民對藥廠提告的權利。萬一疫苗出了差錯，人民求償無門，因此，聯邦政府還要提撥一筆準備金，以便疫苗出錯時補償受害人。這些如果從實驗者的專業角度，都是違反專業倫理的做法。但美國政府爲什麼要這麼做？就是因爲疫情緊急，情況特殊，政府必須從更大的公衆利益角度出發，由聯邦政府提供三個法律條件：批准緊急使用核可、提供訴訟豁免保護、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如此藥廠纔有興趣去研發，人民生命纔可以減少損害，否則按照一般程序，新藥或新疫苗從研發到上市，都要8-10年，到時要賣給誰？簡單說，這是公衛重要還是實驗專業重要的問題，若是承平時期，當然是後者重要，但遇到世紀疫情下的緊急狀況，各國政府不能墨守成規，纔會進行緊急覈准，並提供那麼多的除外法律條件。
在筆者看來，此次陳培哲院士引發的爭議，屬性是相同的。
▲美國FDA去（2020）年12月通過莫德納第二劑疫苗緊急授權。（圖／翻攝自美國FDA官網）謎團五：次單元疫苗無效？七月一定做不出來？回到陳院士指國產疫苗選錯技術方向問題，這是醫學專業，筆者不敢回答，所以要借用宜蘭大學郭村勇教授臉書上的文章來釋疑。郭村勇認爲，陳院士舉Novavax這個次單位疫苗爲例，說次單位疫苗技術就是比較差，所以纔會最慢推出，這是完全錯誤的。Novavax進度會比較慢，最大的原因是跟製造有關係，他們在疫情爆發前把工廠賣掉，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代工廠，卻分散各地，導致短期CMC跟GMP管理都有困難因而延宕。
加上Novavax公司製造棘蛋白抗原的時候，產製的重組蛋白卡在昆蟲的細胞膜上，必須另外用藥劑把細胞打破，再去純化病毒抗原，因此在純化製程上會比較繁瑣困難。但是最近發表的結果顯示，Novavax疫苗的效果非常好，所以這種重組蛋白平臺技術所產製的疫苗效果不會有問題，更何況陳院士是B型肝炎專家，他不可能不知道現在主流的B型肝炎疫苗就是重組次單位疫苗，而且很多是用酵母菌去製造的，還有子宮頸癌疫苗，也已經上市多年，不能說次單位做出的疫苗就比較差。
▲美國Novavax疫苗自28日起將開始第3期臨牀試驗。（圖／路透）另外說到國產的次單位重組蛋白疫苗，郭村勇說國光生技是失敗了，但高端與聯亞生技所採用的是中國倉鼠卵巢細胞表現系統，技術層面更高，這種哺乳類細胞的表現系統，做出來的重組蛋白與病毒的原態抗原最接近。
更重要的，高端疫苗的重組蛋白疫苗，從第一個氨基酸到最後一個氨基酸，是由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NIH）設計，並將DNA合成好之後，送交臺灣高端疫苗，在臺灣將DNA片段塞入CHO細胞內所產製的重組蛋白，也有送交美國NIH以冷凍電子顯微鏡確認，證明其重組蛋白是三聚體結構，並且由美方完成恆河猴的攻毒試驗，顯示具有非常完整的保護力。確實，我們看到美國全國公共電臺（NPR）近日報導，除mRNA（信使核糖核酸）與腺病毒載體疫苗外，採用蛋白質次單位技術的另一種新冠肺炎疫苗，最快今年夏天會問世，供民衆施打。
報導稱，第一支以蛋白質次單位技術做成的肺炎疫苗，可能由美國生技大廠諾瓦瓦克斯（Novavax）推出，此種疫苗包含棘狀蛋白本身，人體不需要製造它，它已經被製造，再搭配一種輔劑，以強化免疫系統的反應，讓這種疫苗更具保護力。
▲接種疫苗。（圖／記者湯興漢攝）諾瓦瓦克斯在美國和墨西哥進行了數萬志願者參與的大型疫苗有效性實驗，已準備收尾，預期會在第三季於英國、美國和歐洲提出授權申請。
諾瓦瓦克斯三月間公佈最終試驗結果指出，其疫苗對預防重症有百分之百的保護力，包括接種後不會演變到住院或死亡。高端與聯亞二大臺灣本土生技公司，也是採用相同技術研發武肺疫苗，所以能說它一定失敗嗎？總之，我們不應否定陳哲培院士的專業，也毋需質疑他的人格是否正直，只能說這是公衛與實驗專業孰輕孰重的問題。陳院士是一名資深的醫學專家，他對他的專業有其堅持，外界應當給予尊重，毋需以政治角度來污名化。
▲陳培哲事件成爲政治上互相攻擊的熱點。（圖／翻攝自Facebook／國民黨立法院黨團）
陳培哲肺腑之言 當局必須聽進去
今（9）天看到陳院士接受媒體訪問強調，他無意捲入政治，也不是要和政府作對，只是秉持醫學專業良知，言所當言。針對國產疫苗爭議，他提出的解決之道，就是在第二期臨牀試驗結果出爐，如抗體效價足夠，請廠商提出兩個方案：
第一個方案是他們原來預備做第三期臨牀試驗，一直做到期中分析，有安全性跟有效性的結果，就可以給EUA。這樣維持臨牀試驗和審查的專業性跟獨立性，也與國際一致，「無論如何，國產疫苗三期臨牀一定要走下去。」第二個方案爲廠商也提出「擴大可近性方案」（expanded access，EA），這是美國FDA以及WHO都准許的架構，針對臨牀試驗中的藥品或疫苗，經過簡單申請，食藥署審查通過，只要醫師及民衆同意，就可以使用，提供給急需的人。
▲國人都還在等待接種疫苗。（示意圖／記者李毓康攝）另外，今天上午衛福部部長陳時中在立法院備詢時，國民黨立委蔣萬安質詢指民衆擔心如果施打國產疫苗，有沒有可能不被國際認證的風險？陳部長答詢時坦言「當然有！」他們會提醒民衆，目前疫苗在世界上相關的狀態是如何。 可見陳培哲院士的擔憂是存在的，希望他的建議，政府當局能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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