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拉暴跌】劉必榮／土耳其與川普的衝突
8月10日對土耳其而言無疑是個黑色星期五。美國宣佈要將土耳其輸往美國的鋼和鋁的懲罰性關稅增加一倍，分別爲50%、20%。美國是土耳其鋼品第三大買主，2017年土耳其出口到美國的鋼材達150萬噸。關稅增加到50%，等於把土耳其逐出美國市場。所以消息一出，原本就脆弱的土耳其里拉登時狂瀉，兌美元的匯率跌了14.3%，和去年相比貶了將近40%。10年期公債殖利率攀升到超過20%。國際媒體驚覺土耳其經濟正在崩解，輻射出的漣漪效應撼動了整個歐洲與其他新興市場。
美國爲什麼要對一個超過60年的北約盟邦下如此重手？導火線是土耳其軟禁了一名北卡出身的美國福音教派傳教士布朗森（Andrew Brunson）。布朗森在土耳其居住了23年，2016年土耳其發生流產政變後，連同其他19名美國人一起被捕。
那場政變到現在還有人懷疑是總統厄爾多安自導自演，目的在掃除異己。厄爾多安一直將現居美國的土耳其宗教領袖居倫（Fethullah Gulen）視爲最大威脅，稱政變爲居倫所領導的居倫運動（Gulen Movement）所主導，要求美國交出居倫，但爲美國所拒。所以土耳其逮捕布朗森，目的之一應就是要交換居倫。美國則是將涉及逮捕事件的土國內政部長與司法部長列入制裁名單，向土耳其施壓。兩國關係也一直呈現緊繃。
今年7月川普到布魯塞爾開北約峰會時，和厄爾多安在場外達成一些協議。美國不會交出居倫，但是交出一個被判32個月徒刑的土耳其銀行家，讓他回國服完未滿的刑期。另外要以色列也釋放一個被關押的土耳其人，以二換一，希望土國能立刻釋放布朗森。
川普爲保福音教派鐵票
誰知土國只是將布朗森改爲軟禁，並未釋放，同時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要美國財政部降低對一土國銀行因與伊朗做生意而被罰的罰金，並承諾以後不再對類似違反美國對伊朗制裁令的土國企業起訴。美國當然不答應，限令土耳其8月8日下午6時以前放人。土國緊急派人到華府談判，但沒有結果。於是川普下令將土耳其的鋼鋁稅加倍，厄爾多安表示絕不屈服，揚言美國如此對待盟邦，土國只好另尋盟友。原本就複雜的土耳其情勢，一下爆發了出來。
爲什麼釋放布朗森對川普這麼重要？一個原因是他是福音教派牧師，而福音教派是川普的票倉。保住鐵票對期中選舉非常重要。但布朗森只是美土關係惡化的導火線。厄爾多安憤憤不平的說，美國居然爲了一個傳教士，犧牲了一個和美國並肩作戰超過60年的北約盟國！其實若從盟國的標準來看，土耳其自己也不是一個實心的盟國。
疏離以色列被沙國取代
因爲土耳其在外交上愈來愈走自己的路：爲了避免庫德族在IS潰敗後獨立建國，土耳其積極參與後IS的敘利亞秩序重建，和俄國與伊朗愈走愈近。土耳其的目的是圍堵庫德族，但和美國的對頭伊朗聯手，且新秩序中沒有美國的位置，也讓美國懷疑土耳其究竟是不是可靠的盟友。
美國、土耳其、以色列本是中東的鐵三角，但因厄爾多安想走出自己的路，也同情被以色列封鎖在加薩走廊的巴勒斯坦哈瑪斯組織，導致以土兩國愈走愈遠。現在是沙烏地取代土耳其先前的位置，美以沙成爲新的鐵三角。
揚言干預貨幣外資卻步
在從經濟上來看，土耳其經濟也不是美國這波制裁才惡化的。川普上臺後的美國優先政策，讓投資客拋棄新興市場貨幣搶進美元，已經讓土耳其里拉價值下跌。厄爾多安在6月土耳其大選後，根據新憲法成爲無人能制衡的超級大總統，揚言要干預土耳其貨幣。讓大家擔心土耳其央行降喪失獨立性，投資客又再次卻步。
但更關鍵的是厄爾多安的經濟發展模式。2013年厄爾多安的正義發展黨在選舉中獲勝，成爲執政黨後，國內外不少人都以猜疑的眼光看這新政府的表現。因爲土耳其1923年革命以來，就一直走的世俗路線。但正義發展黨卻是宗教性的政黨，大家擔心它會不會把土耳其從世俗的民主帶向保守的宗教狂熱。
執政黨腐化總統趨獨裁
爲了讓大家放心，厄爾多安高舉民族主義（這也是他爲什麼在外交上要走自己的路的原因），全力發展經濟。相信只要經濟上去了，支持度也跟着上去。後來證明這樣做是對的，土耳其經濟起飛了，正義發展黨也一路執政到今天。但15年的執政，也讓正義發展黨開始腐化，厄爾多安也愈來愈專制獨裁，和西方的關係也愈來愈惡化。歐洲因爲需要土耳其在難民問題上幫它守門，防止敘利亞的難民經土耳其進入巴爾幹，再進入中歐，所以對厄爾多安多所容忍。但川普就不在乎，所以才一下爆出來。
厄爾多安「全力發展經濟、不計任何代價」的政策也有很大後遺症。那就是高達15%的通貨膨脹，與世界最大的經常帳赤字。全力發展經濟的過程中，各個企業都跟國外借款，大批資金流入土耳其，也讓土耳其里拉一旦貶值，多家銀行跟着曝險。歐盟中和土耳其關係最密切的是西班牙的BBVA銀行（借給土耳其833億美元）、法國巴黎銀行（384億美元）、義大利UniCredit銀行（170億美元），這些銀行都會受到土耳其經濟崩壞的牽連，歐元兌美元也應聲跌了1.2%。
民族主義難挽里拉頹勢
要挽救里拉的頹勢，土耳其只有升息。但是厄爾多安反對，表示升息只是在剝削窮人，讓富者愈富、窮者愈窮。他的方法是訴諸民族主義，呼籲土耳其人民把家裡的黃金與外幣拿出來買里拉，撐住里拉的價值。另外就是和普丁通電話，談加強土俄經濟合作，希望俄國多送一些觀光客來救急。這些方法都未必有效。但他還有兩個法寶：一是美國有空軍基地在土耳其，那還存了50顆核彈，這可以用來勒索美國；另一就是以經濟衰退爲由，告訴歐盟將無力再替歐盟守門，看能否把歐盟拉進來幫忙對付美國。
川普可能屈服嗎？美土衝突要放大解決還是縮小解決？放大就是將衝突定性爲「兩個盟國之間的緊張」，這恐無法一下解決，只能分個案個別處理；縮小就是把問題限縮在「放不放布朗森」，這比較容易找到下臺階。兩國將會怎麼處理，就看雙方的智慧了。
但就整個事件來看，土耳其經濟輻射出的漣漪效應，讓大家更加體認到國際經濟是環環相扣的，政治、經濟也互爲因果。只看任何一個單一原因，都會失之過偏。這是我們在關注國際事件時，必須要有的敏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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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必榮，東吳大學政治系教授，擅長國際政治、國際衝突、談判理論，經營《劉必榮國際新聞評論》臉書粉專。以上言論不代表本網立場。88論壇歡迎更多聲音與討論，來稿請寄editor@ettoday.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