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 《初學者的冥想書》4,冥想三:觀情緒
冥想和正念是不是一樣的,經常會有讀者問我這個問題。其實核心取決於你理解的冥想和正念是什麼?二者的關係如何。
冥想,英文meditation(又被稱爲禪修),英文的詞根是medi(拉丁前綴,醫,醫學),所以冥想本身就是蘊含對人所經歷的苦痛、煩惱醫治的含義,而如果你所認爲的冥想特指對苦的止息,那麼或許會蘊含正念(mindfulness)。
而如果理解的冥想只是古老的瑜伽術,或者僅僅是通過音樂、頌鉢、瑜伽體式讓自己身心放鬆,那麼或許二者會有不同。
本質來說,如果你所瞭解的方法或修習的內容,是引導你通向智慧和解脫自在的生命探索,培育友善、慈悲、喜樂的心,那麼就是一致的。如果只是爲了追求平靜、喜悅、放鬆,而忽略內在世界的探索和發現,或許需要重新審視。
《初學者的冥想書》作者是內觀禪修大師傑克·康菲爾德,西方最受歡迎的內觀禪修大師,哲學博士、作家、心理學博士。擅長於將禪修思想與現代心理學結合,他告訴我們如何以簡單明瞭、循序漸進的方式,從呼吸、走路、吃飯開始,逐步將冥想融入自己的生活。試着掌握這些冥想的基礎技巧,你將在這樣的過程裡逐漸發現——自身所蘊涵的改變生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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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第 1章 古老的冥想藝術
第 2章 爲何冥想
第 3章 冥想,從實踐中獲益
第 4章 冥想一:觀呼吸
第 5章 冥想二:觀全身感受
第 6章 冥想三:觀情緒
第 7章 冥想四:觀念頭
第 8章 冥想五:寬恕
第 9章 冥想六:慈心觀
第 10章 冥想七:食禪
第 11章 冥想八:行禪
第 12章 冥想與社會責任
第 13章 冥想的日常練習
(週一、五連載)
第6章冥想三:觀情緒
有人曾言,善與惡的界線將人心一剖兩半。並非只有別人心中才存在憤怒、恐懼、憎惡、貪婪與好鬥,並非只有別人纔是世界上種種問題的製造者,所有人都是參與者,我們也一樣。因此,與我們自己最強的能量共處,並於我們的感受和情緒中挖掘慈悲、正念和開放,這是冥想中相當重要的一個任務。
事到如今,或許你已然注意到,心境、意識狀態與感受無時無刻不在改變,而它們恰恰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你的經驗。因此,你坐在那裡,或煩躁,或不安,或恐懼,或快樂,時而墜入愛河,時而陷入沮喪。你可以清晰地看見這些狀態如何裝點我們的世界。所謂境由心生,若你醒來時就帶着憤怒、沮喪等糟糕的情緒,恐怕看誰都會有不順眼之處;若你正沐浴在愛河中,哪怕遇到車禍也能聳聳肩,“噢,不過是一輛車而已,沒什麼大不了”。顯然,與周圍的環境相比,意識和內心的敏銳度、感受與喜好對生活的影響要強烈得多。
當你直接體驗情緒時,或許淚水與悲傷都會涌現,你可爲它們貼上標籤,“悲傷、悲傷、悲傷”,直至它們解決。有些時候,你可能會突然意識到悲傷之下潛伏着其他的情緒,如“孤獨、孤獨、孤獨”。而後,你靜靜地感受它,直至它發生變化或是離開,最後該做的仍是回到呼吸上。
有許多人以爲必須解決了所有問題,我們才能真正開始冥想。事實上,一切問題都是旅途的重要組成部分。何謂好、何謂壞,我們對此有太多的看法,卻從未真正明白。有些時候,全然體驗某種我們不歡迎的情緒(如憤怒、憎恨),能讓我們走向自己需要學習的功課。舉例來說,若你能深入研究且不加判斷地接納自己的憤怒,就等於邁出了了解它的第一步,開啓了通往更深層的寬恕之門。
某個下午,我在草地上做“lah-dee-dah”冥想,腦海中雜念紛飛,只偶爾能回到呼吸上,享受這安靜美好的當下。突然之間,一隻蒼蠅落在我臉上,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趕走它,這個小東西讓我癢癢的,很不舒服。但轉念一想,“嗨,以前我總是教導別人要觀察這種感受,現在機會來了,讓我和它好好待在一起吧”。於是我調整爲更加挺直的坐姿,開始體驗那份感受——“癢、癢、刺痛”——直至那隻蒼蠅滑到了我的鼻尖。天氣很熱,而我的鼻孔很溼潤,它可能正是被那股溼潤的氣息吸引而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決定與這個感受共處。但沒過多久我就開始害怕,害怕自己會一不小心就把它給吸進來,小東西會在我的鼻孔裡爬呀爬,最後卡在裡面。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腹部在顫抖,靜靜地看着那股恐懼慢慢升起,以細微的腳步一點一點地從鼻尖逼近。
蒼蠅足足停留了十分鐘,有趣的是,這段時間內我的計劃、稅單、異想和擔憂悉數消失。除了那些細微的腳步外,再無其他聲音。在這十分鐘結束時,我更加心無旁騖,也更加切實地活在當下,哪怕去寺院閉關一個月也不曾有這般效果。
許多人在冥想中最先體驗到的是慾望,或者說是一種“渴求意識”,有時我們稱之爲“如果心態”。你坐在那裡,跟隨你的呼吸,突然之間腦海裡冒出一個聲音,“要是我能吃點什麼多好”,“要是這裡更暖和該多好”或“要是再涼爽些就好了”,“要是我有一個更棒、更舒服的坐墊,那就太好了”。這種意識的問題在於,即使你得到所欲之物,它依然無法停止——“好,如今我有了一輛很棒的車,我想要更多的錢”。總是有某些事物我們此刻並未擁有,而我們是如此嚮往擁有它,希望藉此滿足自己永不饜足的渴望。
冥想中處理慾望的方法與處理身體感受的方法是一樣的。壓抑無用,它只會以其他方式捲土重來。此外,被它牽着走也絕非明智之舉,那隻會將自己鎖進慾望的牢籠。因此,最好別去壓制它們,但也別跟隨它們。
不妨利用你的慾望獲取洞見與理解,並從中學習如何在與它的博弈當中找到些許自由。當慾望升起時,請坐下來爲它命名,“需要、需要”或是“慾望、慾望”。不妨仔細審視,感受它究竟是什麼。若是飢餓感,那麼它源於何處?肚子、舌頭、大腦,亦或是內心?通常我們覺得飢餓,真正的起因是我們內心的孤獨。
在你的人生中,或許是你第一次這樣做——不追求慾望的及時滿足,而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感覺它並觀察它的本質。你將看着它浮現,感覺它,爲它命名,最終看着它消失,然後看見下一個慾望的升起。由此,你看見了慾望的無常,明白無須對所有的念頭或慾望作出迴應。如何處理升起的慾望,選擇有許多種,瞭解這一點能讓你發現一種全新的自由——你不必成爲慾望的俘虜,你有能力選擇一種新的方式迴應它。
所以,當這種需要感又來騷擾時,你要怎麼做?首先要明白一點,無論它說的是什麼,本質從未變過。瞧見了它,不妨就替它取個名,就像你爲身體感受命名時所做的那樣。請不要急於追求慾望的及時滿足,無論那慾望或渴求是什麼,都不妨貼上標識,然後安靜地坐在那裡仔細體會。你可以將它命名爲“需要、需要、需要”或是“如果、如果、如果”,然後去感覺它的能量究竟是怎樣的。如此一來,在飢餓感光顧時,你就擁有了選擇權,能夠自己決定是否要起身打開冰箱門。某些時候,或許起身才是正確的做法,而其他時刻,你將認清這種需要的本質,並在它出現時找到一個恰當的方式避免爲其所裹挾。
一旦你瞭解到何謂慾望或需要,你就會看見,頭腦的種種作爲簡直像一個在迪斯尼樂園玩耍的孩子:“我要那個糖果,我想騎木馬,我要那個玩具。”在冥想剛剛開始的時候,頭腦依舊是孩子氣的,想要這個想要那個,想要許許多多。你可以選擇繼續坐着,好好地瞭解它。無須與它慪氣,不妨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它的活動,然後在其中找到某個休息之地。
你坐在那裡,自然地與呼吸共處,突然之間,頭腦開始口吐怨言:“我不喜歡這個。我不要它。讓它滾開,我討厭它。”你會逐漸感受到渴求意識的對立面,不妨向生命中這股偉大的力量鞠躬。這裡是渴求意識,而此刻它的反面也出現了——厭惡、憤怒、恐懼,那些我們的大腦企圖評斷或推開的意識經驗。評斷也算是厭惡的一種,“那很糟,你做錯了”;恐懼亦然,“我不想體驗,我不喜歡”;而厭煩亦屬此列,“我不想待在這裡,但願此刻老天能給我另一種體驗”。從本質上來說,這一切都是某種對抗狀態。
如你之前處理慾望一樣,若你被厭惡、恐懼與評斷抓住,你就很難與它們共處。往往你尚對它們毫無瞭解,就在無意識中將之付諸實踐。若要在冥想中處理它們,關鍵就在於要面對它們。在你意識到它們的升起時,不妨擁抱它們,而非急於跟隨或推開它們。因此,倘若你正處於憤怒之中,那就允許自己憤怒好了,不妨坐下來,爲這個感覺做標記,如“憤怒、憤怒、憤怒”。而後,你會漸漸明白體內的憤怒究竟是怎樣,那是什麼樣的一種能量,又如何改變了你的呼吸。我們普遍會體驗到“熱”,而你可以繼續深入:它到底是令人愉快的,還是令人痛苦的?
當你留意到某種情緒(如憤怒)的升起,不妨試着去辨認它出現之前的特性。憤怒往往出現在受傷、恐懼與失落之後。若你能感覺到這一點,你就能發現,你對自己對他人所懷有的友善與慈悲都太過稀缺。在感受到恐懼、痛楚或傷害時,通常我們的反應都是憤怒,若我們能承認這份憤怒、覺察它的起源,並以意識之光照耀其上,那將更具療愈效果。
同理,你也可以這般覺察你的判斷。在靜坐時發現自己意識溜號,於是你說:“我不該神遊,我要做的是和呼吸共處,這樣是不對的。”然後,你又說:“我也不該這樣評斷自己。”而這恰恰又是一種評斷,於是你說:“我不該去評斷它。”用不了多久,成串的評斷就如吐泡泡般不斷涌現。那麼,究竟該怎麼做呢?不妨坐在那裡,向它鞠躬,告訴自己:“噢,這顆熱愛評斷的心,在每個人的胸腔中跳動。”
另一種我們竭力逃避的情緒是恐懼。有這樣一個關於納斯魯丁的故事,他吹噓說自己曾令一整個部落的貝都因人狂奔不止。於是朋友問他究竟採用何種手段,駕馭了這些野蠻嗜血的貝都因人,納斯魯丁回答說:“很簡單。我開始跑,他們就跟在我後面跑。”恐懼也是以這種方式起作用的,我們逃得越遠,恐懼越容易發現我們的蹤跡。
在冥想之中,若恐懼升起,不妨使用之前學會的那套,靜靜坐在那裡,爲它命名,“恐懼、恐懼、恐懼”。如此一來,你可能會開始覺察身體的感受——它如何影響了你的呼吸?它是拓寬還是收窄了你的意識領域?之後的某一天,你坐下來時恐懼來敲門,你就能夠認出它:“噢,這是恐懼!我認出你了,歡迎歸來。”長此以往,恐懼似乎已經成爲一位朋友。
還有一種常見的能量是睡意。某些時候,你剛剛坐下,睡意就開始襲來,於是你開始打盹。引起睏倦的因素有許多,譬如,我們是如此忙碌,一旦有機會靜靜坐着,身體就會說:“我一直沒有得到足夠的休息,成天東奔西跑。”不妨將此看作身體的提醒信號——我們該好好休息了。若睡意確實過強,你可以睜開眼睛,然後站起來,以站立或散步的方式繼續冥想。
在其他的時候,睡意並非源於未曾得到充足的休息,而是由於你的身體在冥想中變得很安靜,它還做不到同時保持安靜與警覺。當此情境,你該做的是儘量挺直脊背,睜開雙眼接受更多的光亮。此外,深呼吸也是不錯的選擇。以之前向評斷、憤怒、渴求鞠躬的方式瞭解睡意,不妨這樣告訴自己:“噢,這就是睡意……困了、困了、困了。”然後覺察一下,它做了什麼,又能持續多久。有時它就像一場薄霧,只籠罩一小段時間,很快消散;有時卻很困難,但這並不意味着你要對抗所發生的事——那都是些自然的能量,源於你的意識與內心,它們一樣可以被納入你的修行中。
現在,讓我們來看看睡意的對立面吧——不安與擔憂,你可以深入觀察不安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誠然,我們都有自己的侷限性,而在不安、孤獨、厭煩襲來時,我們會做些什麼?起牀,看電視;與朋友通電話;或是其他分散注意力的方式。我們幾乎將全部的生命用於逃避——逃避孤獨、逃避厭煩、逃避不安、逃避恐懼。若在冥想中遇見不安,貼上“不安”的標籤,然後去感受它,如此即可。
在格外強烈的不安感面前,你該怎麼做呢?你大可以繼續靜坐,告訴自己:“OK,殺了我吧,我將是史上第一位因不安而死的冥想者。”哪怕你覺得自己即將死去,堅持坐下去,不安也會消失。它們之所以如此強大,恰恰因爲我們對它的抵抗過於激烈。一旦你能接納它們,它們就會逐漸失去力量;而與之對抗,則會令它們變得格外棘手。
除卻它們,疑慮也是冥想中的常客之一。“靜坐實在太難了,我做不到”、“我總是神遊”、“我太年輕,應該等成熟一點,再來做這個”、“我年紀太大,要是年輕一點就好了”。或許你替自己下了結論——這些都是錯誤的冥想方式。所有的念頭都喋喋不休:“我不能保持原貌,我必須改變。”在疑慮面前,你該怎麼做呢?很簡單,朝它們鞠躬即可:“噢,這顆充滿疑慮的心,在所有人的胸腔裡跳動。”你要做的,只是看着它來去。
疑慮亦可分爲兩種。其一是“小懷疑”,譬如“太難了,時機也不對,我做不到”。而另一種則是“大疑問”,涉及到“我是誰”這種終極問題,叩問內心、頭腦和意識的本質,那是一種引領我們走向領悟的疑問。
當然,你在靜坐中所體驗到的也並非只有困難,愛、幸福與狂喜同樣會來拜訪。不妨一一爲它們命名,關鍵是別去壓制它們,帶着覺察、智慧與善意朝它們敞開。我們切斷了與生命中太多事的聯結,如今,就讓我們憑藉冥想與專注來了解它們吧!
你或許會發現,當你爲某種心情或情緒貼標籤時,一般它們不會持續多久。思緒剎那生滅,心情次之,生理感受再次。在大多數情況下,每分鐘會有2~3種不同的感受涌起。若以標籤標識,你將發現感受的轉瞬即逝。
或許你要問——如果感覺異常強烈呢?譬如,當你坐在那裡時,積壓多年的悲痛忽然在心底爆發,忍不住流了許久的淚。答案是:沒什麼。冥想的主題有時是睡意,有時是眼淚與悲傷,有時則是快樂。無論是什麼,讓它們自由來去即可。所謂“守得雲開見月明”。雲彩消散方能彰顯天空的清明。對於冥想中出現的任何感覺,你都無須害怕,不妨把它們變成修行的一部分。我的老師曾言,若你不曾痛哭,你的靜坐或許無法長久。
在冥想的第三階段,依然要保持一個舒適的坐姿,然後挺直脊背,讓雙眼闔上或微微張開。注意力的核心仍然是呼吸,請儘可能細心地感受它。若身體上的感覺過強,不妨爲之命名。若被聲響打擾,如一輛吵嚷的汽車、某人的咳嗽,不妨標記一下“聽、聽”。不要就這聲音是好是壞來編故事,單純地聽,直到聲響消失,再回到呼吸上。不妨藉機看看,自己是否能夠識辨那些強烈的情緒或感覺,如愛、慾望、憤怒、滿足、不安、懷疑等。若有強烈的情緒出現,可以先放下呼吸,儘可能全然地去感受它們。渴望、專注、恐懼,那種種情緒與感覺究竟是怎樣的,不妨在它們出現時好好地體驗,溫柔地標記,它們停留多久就與它們共處多久。在它們消散後,回到下一次的呼吸上,試着覺察當下的狀態——或許平靜已然變成沉着,悲傷已然轉變爲恐懼。不管怎樣,在這一切過程中,都要試着專注於呼吸、身體、周遭的聲響,專注於你自己的內心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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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引用: 傑克·康菲爾德/文, 唐唐/譯 ,編輯小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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