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髮束

令我驚訝的是它那紮紮實實的厚度，以及接受過多燦爛陽光別人誤以爲染出來的慄紅色，雖然光澤日漸褪去，質感有如舊洋娃娃的假髮。

朋友來信說她幫六歲的女兒剪掉長髮，情況比預期中順利，小女孩沒什麼不捨，倒是她瞞着女兒藏起那束頭髮，將來某天再告訴她。

我唯一保留的一束頭髮是大學畢業那年夏天剪掉的，和一包乾燥劑存放在一個深粉紅色的糖果盒裡，與難以歸類的雜物放在一起，搬家或找尋他物時纔會意外現身，從來沒有想找它的理由。總是忘記那是什麼，盒蓋一掀，就會聽見自己發出一聲意思不明的「喔！」表示想起來了，又見面了，或迴應那塵黴的氣味。

它在圓盒裡捲成一個馬尾弧形，與綁在頭上彎曲的弧度差不多，但是和想像中的一束長髮有些差距。一段髮尾，頭髮全長的三分之一多吧，除了待在頭頂的，得預留一截來做修剪。美髮師隨口問問，我隨口說好，就好像牙醫問了，你就把智齒帶回家做紀念，沒問就算了，它是既值得也可以不在乎的。答案是留，那就得梳得整整齊齊，用一條強而有力的紅色橡皮筋牢牢紮緊，然後出剪。事隔多年捆繞四圈的橡皮筋已斷了一圈，然未鬆開，頭髮也沒有散掉。美髮師說頭髮多是年輕的象徵，曬太陽也是年輕的象徵，我想；令我驚訝的是它那紮紮實實的厚度，以及接受過多燦爛陽光別人誤以爲染出來的慄紅色，雖然光澤日漸褪去，質感有如舊洋娃娃的假髮。

現在不太可能再留那麼長的頭髮了，浪費水和洗髮精，尤其是浪費時間，「年紀越長越能瞭解最大的奢侈品是時間」，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這麼說。倘真能令自己賞心悅目，犯不着計較那麼點時間。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做起事來不夠乾淨俐落、綁手綁腳，如遇心情煩躁，還遷怒到它身上，甚至有點妨礙思考。一有可以扎束馬尾的長度就必定將它管束起來，立覺神清氣爽，有時忘了帶髮圈出門，還會不耐到需要去超商櫃檯要一條橡皮筋。

一向對女性同胞苦口婆心的施寄青女士在探討親子關係的電視節目上，直指剛纔發言時不經意撥弄了長髮的女士，先把你那個頭髮剪掉！這說得是有理，只是不假辭色了點，她上節目前特地上過美髮院，平時不見得是這個模樣，留戀一點浪漫韻味，要有心力養護就由她去吧，如果爲的是她自己，烈日下蓬鬆亮麗，頸背上溼成一片，也是她忍受着。

一天到晚綁着頭髮的女性，美髮師警告，可能會造成額頭上的髮際線後移，類似湖泊乾枯、海岸侵蝕等環保問題，不可謂不嚴重，爲了不讓自己綁成習慣，好一段時間我讓美髮師將我的頭髮剪短到無法扎束的長度，迫使自己鬆綁。然而終究是太熱了，稍微達到綁束的界線自然而然就又將它縛捲上來。再有美髮師詢問修剪長度，答案是至少可以綁起來，小小一束也好；算是一種中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