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書院”非法拘禁案已開庭 受害者:曾被關小黑屋,有人被教官性侵
6月3日,澎湃新聞從南昌市青山湖區人民法院獲悉,“豫章書院”案已於今年4月底通過網絡形式開庭審理,吳軍豹、任偉強等5名被告人被檢察機關指控犯非法拘禁罪。目前此案尚未宣判。
歷史上的豫章書院是江西古代四大書院之一,創建於南宋時期,清朝末期停辦。據澎湃新聞此前報道,2011年,南昌人吳軍豹在青山湖區儒溪村辦學,對外宣稱豫章書院“復學”。2013年5月,吳軍豹成立“豫章書院修身教育專修學校”,稱能通過國學改造患網癮類的叛逆孩子,開始大規模招生。
2017年10月,豫章書院專修學校被曝出涉嫌非法拘禁學生。此後學校停辦,一些學生在志願者幫助下陸續向警方報案。
江西豫章書院修身教育專修學校原來的側門。 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日前,得知此案已進入審理環節的多名受害人告訴澎湃新聞,將向法院提出刑事附帶民事訴訟。
“小黑屋”
豫章書院修身教育專修學校位於南昌市東郊的儒溪村,2017年停辦後,原來的教學樓等場所租給一所美術學校。進門左側的幾間小屋——被指當年曾關押學員的“小黑屋”,有的已改成衛生間。
大連男孩貝貝(化名)至今對“小黑屋”心有餘悸。2016年6月,當時讀初二的他不願上學,和家人發生矛盾,被父母送到南昌的“豫章書院”。
貝貝回憶,帶到“豫章書院”的第一天,他就被關進了“小黑屋”,“他們把我的衣服全部扒光,鞋子拿走,然後把我一個人丟在小黑屋裡。”他記得,“小黑屋”裡黑乎乎的,只有一張“發黴的竹蓆”、一個大小便用的尿盆,每天有人來打開小鐵門送飯,但很快又鎖上鐵門。
貝貝稱,關押7天后,被放出“小黑屋”。此後三個月,他按“教官”的要求參加勞動,經歷過戒尺、“龍鞭”的毆打和多種體罰。
2016年9月的一天,貝貝產生了自殺的念頭。“在那個環境下壓力太大,想出去又出不去,實在受不了。”他告訴澎湃新聞,有一天他在洗衣服的時候,趁“教官”不注意,喝下了洗衣液,後來被送到醫院洗胃搶救。當月他被家人接回了大連。
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豫章書院”原學員羅偉、劉思宇、“初悟”(網名)等人都稱,當年有被關“小黑屋”的經歷。其中“初悟”稱被關過兩次,每次7天。
原學員羅偉在現場指認曾關押他的“小黑屋”。 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幾乎所有學生進來,都要先關7天。”“豫章書院”原教官田豐曾告訴澎湃新聞,當年學校“小黑屋共有3間,每間面積約10平方米,校方稱之爲“煩悶解脫室”。
曾長年參與調查此事的志願者陸穎剛認爲,“豫章書院”關押學生的“小黑屋”,表面上有3間,實際上超過8間。陸穎剛曾對澎湃新聞稱,據他了解,在吳軍豹辦學招收的上千名學生中,沒有被關“小黑屋”的學生,“不超過10個人”。
豫章書院專修學校被停止辦學之前,其關押學生的做法就引起了爭議。校長任偉強對此並未否認,他接受媒體採訪時,曾將關押學生稱之爲“森田療法”。
“森田療法”上世紀20年代源於日本,被認爲是一種治療神經症的特殊療法。
2019年10月29日,澎湃新聞記者在南昌採訪期間,豫章書院專修學校的“山長”、實際負責人吳軍豹接受了電話採訪,這是他首次對媒體發聲。吳軍豹稱,“森田療法”可應用於普通人羣以提升心理技能,學校管理層曾對師生進行煩悶解脫培訓,將其納入必學課程,這是一種“探索型的教育模式”。
不過,專家對吳軍豹所說的“森田療法”,並不認可。
“森田療法的確有一種‘臥牀’療法,就是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躺七天,不做任何事情,不與外界接觸。”中國心理衛生協會森田療法應用專業委員會的主任委員李江波告訴澎湃新聞,“森田療法”的實施並非強制性,“這種療法是在事先徵得本人同意的情況下進行,不是鎖在屋子裡,(患者)是自願地躺在那裡”。
“學校無論採訪哪種教育矯正方式,都必須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實施。”湘潭大學法學院教授張永紅認爲,若涉案學校有強制關押學生的行爲,應該構成非法拘禁罪。
2019年10月底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吳軍豹也表達了心中的“愧疚”,“我對因原學校事件造成‘豫章書院’四字受牽連心中愧疚。”他還坦承自己辦學“失敗”,“欲速不達,忽視了差異化,學校應該倒閉”。
吳軍豹還告訴澎湃新聞,他希望“從此隱姓埋名,修心下半生”。
不過,他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當時接受採訪幾天後,他就被警方帶走了。
控告之路
事實上,學員們對吳軍豹等人的控告,已經持續了兩年多。
2017年10月,吳軍豹及其豫章書院專修學校被媒體曝光。一個月後學校停辦。此後不久,羅偉向南昌警方報案。
羅偉是南昌市西湖區人,2013年9月起在“豫章書院”接受了4個月的“教育”,出來後去江西省精神衛生中心看病,被確診爲嚴重抑鬱症。
2017年12月7日,青山湖公安分局出具的《立案告知書》顯示,警方對羅偉反映的被非法拘禁一案立案偵查。
此後,至少還有11名學員陸續向南昌警方報案。
許多學員反映,在“豫章書院”除了被關“小黑屋”,還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暴力侵犯。常見的懲罰包括罰站、罰蹲、罰俯臥撐、扇耳光、打戒尺等,而學員們最怕的懲罰工具是——“龍鞭”。
豫章書院專修學校校長任偉強2017年11月接受央視採訪時說,被稱爲“龍鞭”的戒鞭,長約81釐米,其材料是竹炭纖維。不過羅偉認爲,2015年後學校的“龍鞭”纔可能改成了竹炭纖維,“此前的龍鞭是鋼筋的,外面塗了黑色的漆”。
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原學員劉思宇記得,2017年在“豫章書院”時,他曾多次被“龍鞭”打得屁股紅腫,疼痛難受。“初悟”則回憶,她被“龍鞭”打過兩次,第一次捱了20鞭,臂部腫痛發紫,走路都需要同學攙扶。
一名學員被“龍鞭”懲罰後的受傷情形。 “豫章書院”學員供圖
第一個報警的學員羅偉向澎湃新聞發來多張關於反映遭“性侵”的聊天截圖。據他稱,一名女學員向他反映,其曾在“豫章書院”被一名教官多次性侵,但考慮到“名聲”不願報警。
律師夏楠曾接受一些學員的委託,向南昌警方出具《刑事控告法律意見書》。他認爲,除了非法拘禁,吳軍豹等人還涉嫌觸犯虐待被監護、看護人罪。夏楠還認爲,吳軍豹、任偉強等人以“書院”掩蓋非法目的,糾集無業人員爲“教官”打手,有“涉黑”之嫌。
陸續接到學員報案後,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公安分局介入調查,對“豫章書院”的兩名教官——張順、屈文寬予以刑拘。2019年11月,南昌市青山湖區檢察院對吳軍豹等人批准逮捕。被警方先後執行逮捕的,還有“豫章書院”的校長任偉強、教官陳賓。
一些學員陸續向南昌警方報警。 澎湃新聞記者 朱遠祥 圖
2020年6月3日,澎湃新聞記者從南昌市青山湖區法院瞭解到,上述5名被告人均被以非法拘禁罪起訴,此案已於今年4月底開庭審理,目前沒有宣判。
被警方列入案卷的12名被害人之一的羅偉稱,他今年6月2日去法院詢問才得知此案已開庭審理,此前他和其他被害人未接到通知。下一步他將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
雖然案件已進入審理程序,但一些學員的控告仍在繼續。志願者“小二”介紹,近期又會有多名學員向警方報警。今年5月,浙江女孩“初悟”向警方控告了自己在“豫章書院”的“屈辱經歷”;6月3日,河北男孩劉思宇從北京來到南昌,與青山湖公安分局的刑警約好去做筆錄。
18歲的劉思宇告訴澎湃新聞,兩年前在“豫章書院”的10個月經歷,給他留下了抹不去的陰影,“心裡總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