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中學當班主任:我看到一羣普娃,正在陷入教育圍城……
曾經高工資、高福利的深圳教師,好像一夜間沒了光環。
前不久,社交平臺上關於“深圳教師辭職”的帖子受到熱議。有教師吐槽,高工資是假,高壓力纔是真。
當年,清北、牛劍畢業生“扎堆”深圳中學,在全國掀起一陣陣圍觀,也讓“深圳教師”成了一個現象級標籤。萬萬沒想到,這還不過兩三年,標籤就被風雨飄搖的大環境洗刷得嚴重掉色。
前段時間出差,正好和深圳兩位老友敘舊。一位是家有初中娃的中產媽媽,另一位,則在幾年前成功上岸深圳某中學,從資深媒體人轉行成了一名新手班主任。
話題自然離不開孩子教育。
原以爲深圳父母也會跟魔都爸媽一樣——雞娃和內卷,後來才發現,是我誤解太深。
卷,在深圳並不普遍。
可能是富裕程度高,深圳父母“人均創業”“積極搞錢”,對孩子往上爬的期望沒那麼殷切,在教育上自帶鬆弛感。
不過,也正是因爲有錢兜底,教育反倒更難了:在物質條件極大滿足後,教育還能提供給孩子什麼,才能讓他們不陷入“意義虛空”?尤其是對教師來說,要如何引導,才能讓已經見過很多世面的孩子,找到自己的錨點?
與當了三年班主任的朋友聊完後,這一答案變得更復雜了。
在正文開始前想和大家預告一下:
北上廣深家長如何給孩子找到合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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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是全職主婦,每月收租70萬”
先來聊聊朋友爲什麼要轉行做老師。
“還是被光環吸引了!”朋友坦言,當時在媒體跑社會新聞,每天都緊繃着一根弦,日子久了,反倒羨慕起體制內朝九晚五的穩定狀態。
她掐指一算自己的年齡,疫情前,果斷先去海外,讀了一年教育學碩士,回國後,就開始考編之路。
當年,她報考區域開出的條件還是頗爲誘人的。研究生工資28W起跳,全年帶薪假165天,另外還有出手闊氣的5-8萬人才引進獎。
這待遇、這假期,曾遭遇職業倦怠的朋友,一下就扛不住了。
考試能力不錯,朋友很幸運就拿到了入場券。雖然是一所普通中學,但好在不愁生源,升學率也在區裡中等水平。
初期,她挺享受轉行蜜月期。直到第二年當班主任後,壓力才隨之而來。
改不完的作業、開不完的會議、寫不完的教案,這些都是真的,但卻不是最難的。
最難的,還是照顧學生的方方面面,以及不厭其煩的和父母溝通。
朋友講述了自己典型的一天。
每天早上六點多起牀,7:20前準時出現在教室,白天需要完成上課、備課、巡視班級、管理班級和手機、與學生溝通、改作業、教研培訓等事宜,放學後還得跟家長溝通。
這還不是全部的待機時間。
因爲是班主任,晚上大概率也閒不下來。家長會在班級羣裡頻繁諮詢孩子的情況,她還得繼續完成白天落下的批改作業、備課等內容,直到晚上十點。
中國社會科學網曾公佈一項數據,中小學老師平均每週工作時間達到52.5小時。也就是說,每天工作10小時是常態。但朋友做班主任的這三年,每天僅是在校時間就超過12小時。
噩夢偶爾在半夜纔來。
一天夜裡十二點,她接到隔壁班家長打來的電話,對方稱,自家孩子的東西被朋友班裡的學生偷拿了。“如果今天不給我個交待,明天就去教育局投訴你。”
朋友着急忙慌聯繫被指責的學生家長,發現並沒有什麼偷竊。
正當她一頭惱怒時,隔壁班學生哭着打來一通電話:“老師,其實XX沒有偷我東西,是我爸晚上發現給我買的東西弄丟了,怕他又打我,我才編了謊話。”
孩子們大多還是單純的,到初中,青春情緒雖不免躁動,朋友喜歡跟學生相處,總是能巧妙化解。但遇上不講道理的父母,所有“化解”都成了無用。
“很多家庭問題,你一個當老師的,根本追溯不到源頭。班裡很多父母忙着顧生意、賺錢,沒時間管小孩。”
雖然是教英語,但朋友每週都會以班主任的名義,佈置學生們寫“週記”。曾有一個孩子的記錄讓她印象深刻。
談及自己的未來,男孩表示,自己雖然迷茫,不過好在家裡都給他安排好了。
“我媽是全職主婦,每月收租就有70萬進賬。我以後做‘全職兒女’,只要不太拉垮就行。”
朋友常常感慨,深圳孩子的家庭條件是真殷實,班裡不少學生是“深二代”或家裡有幾棟樓。
這麼好“命”的娃,有什麼必要靠知識改變命運呢?
早戀不是事兒,孩子抑鬱纔是
但也不總是幻滅感。
世界紛繁複雜,而學生大多還是單純的。跟他們相處,總比天天跑社會新聞,挖掘陰暗面要來得輕鬆自在。更何況,教育向善,朋友感到自己還是能向學生描繪理想的光,也算改變一些社會現狀。
她也發現,現在的初中生,精神面貌跟我們那時候已經完全不同了。
最爲典型的就是早戀,已不是什麼大事。
就連父母也都不再將其視如洪水猛獸。只要不出格、不影響學習,“Puppy's love”反倒挺美好的。
朋友班裡也有一些,但這個年紀的孩子似乎也沒什麼定性。今天喜歡這個女孩,過一個月兩人就成了前任。朋友甚至由此發展出一套治理班級秩序的招兒。
遇到調皮的孩子,她會安排跟這孩子有過緋聞的“前任”做同桌,效果奇佳。
不僅兩人各自上課都安靜了,連學習態度都專注了許多。可能正是尷尬沒話說,兩人才會把精力放在課堂上,用心學習。
不只是談戀愛,從初中開始,孩子們的“問題”也變得豐富。
飯桌上的另一位朋友,孩子確診了ADHD多動症。孩子上課總是會突然站起來,或者跟同學講話。作爲母親,她其實有些愧疚,怕孩子影響其他人,也害怕學校因此勸退他。
老師對待這樣的孩子,是種什麼心態呢?
班主任朋友勸她不要焦慮,有行爲問題、心理問題的學生雖然不普遍,但每個班裡總會有兩三個。
“ADHD其實不可怕,他只是多動而已,因爲大腦沒辦法控制自己。這樣的孩子智商沒啥影響,只是因爲專注力不夠,在學校裡可能會倍感煎熬。老師講的內容他跟不上、聽不懂,每天這樣,自己也會很難受。”
在朋友看來,更可怕的,還是學生患上了抑鬱症。
朋友所在的學校並不是什麼重點中學,能寫出“想做全職兒女”的孩子,學業困擾也不那麼強。加上校風淳樸,霸凌很少。
讓初中孩子的抑鬱的根本,還是家庭關係。而且朋友發現,只要班裡有一個孩子抑鬱,很可能會“傳染”給其他人。
隔壁班就發生過一件事。
班裡有位中度抑鬱的孩子,曾有過自殺傾向,治療過兩年,本來都快康復了,但沒想到新學期轉來了一位新生,也是抑鬱症。兩人走得很近,沒過多久,班裡就出事了。
一天課堂,老師正在班裡小考,患中讀抑鬱的女孩突然衝出教室門。還好任課的男老師反應快,憑本能追出了教室。
孩子在翻越欄杆時,老師上去一把拽住,幾個高大的男生跟上,把女孩拉了下來。
家訪時,老師們才發現,女兒在家裡的境況着實糟糕。倒不是父母有什麼暴力傾向,而是父母對孩子的任何事情都不過問。
孩子的父母都是本地城中村的本地人,的確不愁錢。但對孩子,每天就把飯送到門口,等孩子從門口端進去。關起房門,孩子在房間裡做什麼,父母一無所知。
問起是否看見孩子手上的刀疤時,母親一臉茫然,也不知道女兒是什麼時候劃傷的。
相比名校孩子高壓致鬱,得不到父母關愛的普娃們,也生活在陽光下的陰影裡。
朋友經常跟學生們聊天,他們無一例外表示很喜歡上學。一位孩子曾這麼對她說道:
“學校裡有玩的,有朋友,比在家裡面對阿姨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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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牛娃普娃,都需要學習的意義感
在飯桌上跟朋友聊完天,讓人不由得生出一種“意義虛空感”。這種虛空感是我們這輩人很少嘗過的。而在現在的孩子身上,卻太常見了。
某種程度上,雞娃和躺平的父母們都在築造同一種孩子——“空心娃”。
很多雞娃父母之所以“雞”,倒不是擔心沒有培養好孩子,會危害社會,倒是源於自身內心恐懼。
一來,恐懼孩子不如別人家的娃,會被社會、時代淘汰,二來,恐懼孩子過得不如自己,父母輩白白攢下的基業不僅沒傳承下去,反倒被揮霍了。
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刻在骨子裡的社會達爾文思維,要奮鬥,要上進,要出人頭地。
而躺平的父母們呢,他們的財富積累可能已經足夠,當他們有機會,孩子活成任何樣子,只要不殺人放火,都能給娃兜底,因此放任。
這兩類雞娃和躺平的父母其實很相似,給予了孩子嚴苛、高期待,豐厚的物質,但恰如其分的愛,給得太少。
我們這輩人,很多人還是通過教育吃到了人生紅利,也希望孩子們能從中受益。
說起來,教育本身就像是給孩子畫大餅。希望他們看到人生更多可能性,並且自己往前去“要”這張大餅,願每位父母都能看透教育的真相,放平心態,和孩子同頻共振。
也願每一個孩子,都能在陽光雨露中肆意生長,綻放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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