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遺憾之前 用力去愛 與恐懼同行

瞬息萬變的天氣。(圖/臺灣東販提供)

從臺灣出發,橫跨歐亞,長達15500公里騎往德國的不思議之旅!!

「一路上不管曾經自我質疑多少次,爲什麼我在這裡?爲什麼我要這麼做?到頭來,還是慶幸自己有騎這麼一遭。」

城市到鄉村,從山上到海邊,越過一個又一個國境,踩着單車踏板緩緩前進,細看一路地表變化,每一吋美麗與哀愁。漸漸覺得,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簡單生活,不急着去擁有,因爲想珍惜已擁有的;不想留下遺憾,所以用力愛自己、愛親密的人、愛陌生人,愛這個世界,於是看世界的眼光不同了,不完美的世界也變得溫柔了。

【精彩書摘

小時候曾經對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有種浪漫的憧憬,光想像策馬奔馳在廣闊的綠野上,就連靈魂都跟着自由奔放了。能來到頌湖沿岸的草場滿足我的憧憬,卻也破滅了我的想像,空曠的大草原一點都不浪慢甚至可說是殘酷,置身於此,我才深切體會人有多渺小無助。

我們總是邊騎邊擡頭看天上的雲,只要瞧見鄰近聚攏的雲開始由白轉灰暗沉下來,便開始加速期望能逃過一劫,畢竟在毫無遮蔽物能躲藏的情況,隨便一場雨當頭淋下,不論雨勢強如敲打或細如輕撫,都能讓人渾身溼的狼狽,溼也就算了,過了一夜要將未晾乾,還帶着溼氣黏糊糊的同套衣服穿上身,纔是真正的折磨。

有次雨下着下着變成冰雹, 白色顆粒不斷從天而降,一開始還慶幸至少衣服不會被打溼,但很快便後悔自己的無知。在狂風助攻下,每一顆被重力加速度加持過如彈珠大小的冰粒,打在身上臉上簡直痛徹心扉,如同被人亂石砸擊。

大風將我吹偏,只好下車用牽的,避無可避地緩慢前進,一片白霧將四周蓋得密實,我們能看見的就只有白霧和冰雹墜下時在空中畫過瞬間的白線

很走運地,前方不遠處有個氈房,一切都像慢動作格放,我看見走在前方的史將他的車倏地放倒在地上,馬上回頭衝過來幫我推車,直到我們順利躲進氈房,牧民體貼奉上一杯熱茶仍在簌簌發抖,捲起袖子竟看到手臂被冰雹打出來的幾點微紅,如果沒這麼剛好有一戶氈房可供庇護,我們身上應該就不只這幾點微紅了。這種天要用冰雹砸你,也無可奈何的時刻,我忍不住覺得人定勝天這句話未免太過狂妄了。

冰雹來襲(圖/臺灣東販提供)

有一天入夜後開始閃電打雷下雨,大草原上除了不遠處的幾頂氈房就只有我們這頂小帳篷,閃閃電光一陣一陣地照營帳上嚇得我心驚膽顫,平常不會這麼膽小,但帳篷是這一馬平川大草原的制高點,如果落雷剛好劈中我們這頂小可憐帳篷該怎麼辦?

跟史說出我的擔心,他立刻抱緊我,讓我有些感動,這男人到底是體貼的,但他接着說:「如果閃電真的打到我們,我們也會在第一時間一起死,在有知覺前會立刻被烤焦,所以不會感到痛苦,不用擔心啦!」他若無其事地笑着,我卻哭笑不得。這種安慰人的方式只會讓我更害怕而已。但話說回來,兩個人一起被閃電打死好像也有點浪漫?這其實是史想耍的浪漫吧?

沒多久史有了便意,無奈地一邊罵着shit一邊去製造shit。我縮在睡袋裡,想像着若真的被閃電打中,至少我現在裹在睡袋裡很舒服,而不是像史那樣在無遮蔽物的大草原上露出屁股,以那樣的姿態被打中烤焦才尷尬吧。豈料他回來時得意地說那天邊落雷有多震撼多好看,好像他剛剛不是去解放而是去看了一場聲光秀似地。聽他描述勾得我有那麼一瞬間想打開帳篷欣賞落雷,可沉沉睡意拖着我往夢裡鑽,不敵睡意,恍惚間希望明天天氣能好些。

草原上的小帳篷。(圖/臺灣東販提供)

早上五點四十,雨仍下着,七點半,雨停了又下,回頭繼續睡,直到近午起牀,打開帳篷才驚見陽光已悄悄露臉,我們速速打包上路。我照例會在離去前拍一張我們露營時的照片,倒退着走想找到合適的角度,結果啪一聲,右腳好像踩到什麼軟軟如爛泥的東西,我心想不會吧!?低頭一看立刻罵了一聲shit,還真的給我踩到shit了,而且還是我男人昨晚的傑作!

我結着屎面回去質問他:「你怎麼靠帳篷那麼近拉屎?害我踩到了啦,可惡,很噁心耶……」他樂得歡,笑着說我怎麼那麼準,看他這麼樂我更氣了,人生清單上立馬列下:將來也要讓他踩到我的。

我們慢悠悠地騎土路上,頌湖像條美麗的藍帶子纏繞在草原的盡頭,偶見草原深處的氈房,騎馬趕羊的牧民,騎驢嬉鬧的大孩子,什麼都沒得騎的孩童恣意奔跑,看到我們,有的會成羣朝我們的方向跑一小段,揮手微笑大喊,倒沒真的想追趕上我們的意思,就是想搏得一點注意,除了有一次一個穿粉桃色毛衣的小女孩,其他同伴們都停下腳步了,她仍不停跑着。

以她的速度即便我騎得不快還是追不上的,看到這樣賣力跑着的小小身影讓我想到了小黃狗,情不自禁停車等她。小女孩喘着氣跑近了,停在我面前伸出右手,我嚇了一跳,這是在跟我要錢嗎?要如何迴應呢?早知道就該速速離去,我最怕這種場面了。

就在我悔不當初時,女孩伸出的手攤開,掌心裡躺着幾顆糖果,她笑着示意我拿,那一瞬間,看着她的笑臉,我羞愧地無地自容,歉然地收下她的糖果,也從車手包裡翻找幾個之前買的糖果交到她手上,她笑得更開心了。我繼續騎上路,同時反省自己是怎麼成了一個心思污穢的大人的,之後吃這幾顆糖時,小女孩那氣喘吁吁的模樣和她的笑容又在我的腦海浮現,就跟糖一樣甜。

離開頌湖沿岸後,草原風光消失了,綠意逐漸減少,換成另一種乾燥的黃土地樣貌,寬闊開展的土地大方展露每一寸粗獷。天氣變得炙熱難受,吸入胸腔的空氣也是熱的,像在胸口燒了一把火,被汗浸溼的衣服沒一會兒就被毒辣的太陽烤乾,連我們也快被烤乾了。

幾臺滿載行李的重機超越我們前行,騎士對我們比了個贊,我看着他們揚塵而去的背影,心中好是羨慕。

我們到底是爲什麼在這裡受苦呢?每當身心遇到煎熬時,這個問題就會從心底深處浮現,但又很容易忘記,尤其像這晚被當地人家邀請喝茶,相談甚歡到最後住下來,先前的怨懟在躺平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早就被感恩與滿足取代,隔天再上路又是一條好漢,儘管史的脖子和背上還留有因中暑刮痧刮出的黑痕

依舊烤爐似的高溫,在我們刻意提早出發和地勢爬升之下還不算難熬,俯瞰來時路宛如一團彎曲的白蛇順着山勢扭來繞去,成就感在心中漾開成爲養分推動我們前進。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山頂就到了,彷彿有人在耳邊鼓勵着。到了山頂意味着前方是下坡,不過對我而言,滑下坑坑窪窪的土路下坡依然是苦差事,每次都滑得我魂飛破膽,必須專注每個瞬間,因爲每個石頭或凹洞都可能害人摔車。單車在崎嶇路面上上下下彈跳飛舞,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地要跳出我的胸腔。

危險的下坡,閃電可能打中帳篷,熱到窒息的高溫,瘋狂的交通路況,身爲一個單車騎士,我揣想途中各種可能發生的意外死法,感嘆生命的脆弱。這麼艱難辛苦又危險的旅行方式,一定要心中充滿熱情才能繼續堅定騎行吧?我忍不住思考我的熱情是什麼,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感受活着吧,這麼說可能很奇怪,不過在危險或痛苦的時候更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珍惜活着的美好,只要還活着就充滿感恩,不知不覺變成容易滿足的簡單生物。

但我還是討厭土路下坡,特別是在連續兩天各摔一次車之後,我對下坡有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事情的發生在一瞬間,原本溜得正順遂的前輪在一個左轉下坡打滑,我意識到「shit,滑了!」的下一秒,人已慘叫一聲撲倒在地上,我邊嘶吼邊爬起來,好像每一聲吼叫都能讓傷口比較不痛,也能吼出我的不甘與害怕。前方的史聽到我的慘叫急急停車掉頭,幫我拾起散亂一地的雜物並把車扶到一旁,我拍掉身上的塵土檢查傷勢,幸好只是些擦傷和瘀青的皮肉傷。之後只要看到細泥混着沙石的下坡,我便坐在橫杆上害怕地用雙腳輔助滑行,那姿勢一定很滑稽,但實在顧不了那麼多。

想不到,心魔作祟下,隔天又迎來第二次摔車。

這是個坡度不陡但路面礫石有些厚度的下坡,騎來心裡毛毛的,我在想變換車道的那一刻打滑,又是哇的一聲大叫,人跟車都飛了出去,車子還順勢壓在背上,一人一車悽慘地躺在車道上幾分鐘之久。我無法剋制地淚流滿面,同時嘗試從單車下方慢慢貼地爬出來,終於脫身後直接坐在地上放聲哭泣,史已經騎到遠到不見人影,沒有人幫我,我將所有委屈和疼痛都化成淚水宣泄,嘴裡喃喃念着:「爸媽,我好害怕,請保佑我平安……」

又哭了幾分鐘,終於看到往回騎的史,之前的下坡成了上坡,他看到我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加緊踩踏騎到我身邊,把單車放倒在地上後一把抱住我,臉上滿滿的心疼和些微不可置信,說道:「妳沒事吧?怎麼又摔車了?」

我心裡委屈地搖搖頭,眼淚混着泥沙在臉上縱橫交錯,史幫我把臉擦乾淨。兩次摔車將我下坡的自信都給摔壞了,幸好身上只是些不打緊的皮肉傷,但心裡的傷卻沒那麼快好。我被強大的恐懼俘虜,只要遇到下坡就感到一陣昏眩心悸,彷彿看到地在跳波浪舞似地抖動。

史當機立斷決定搭車避開接下來道路依舊顛簸的一段,我們半騎半搭車輾轉來到吉爾吉斯第二大城奧什(Osh),我對下坡的恐懼即便騎在城市平順的柏油路都會作祟,再這樣下去,接下來的旅程怎麼辦?

想起媽媽從未用過的護照,一頁一頁的空白,愧疚刷過心頭,我答應過要連她的份一起去看看世界的,怎能輕易放棄?於是一次又一次,像催眠般告訴自己:「加油,妳可以的,沒事的,不要怕!」一次又一次強迫自己正視恐懼,安撫因恐懼而畏縮的心。漸漸地,我不再那麼害怕,或者說,即使害怕仍願意勇敢。

然後我知道,我們的旅程會繼續,因爲與恐懼同行的我,已變得比之前堅強。

(本文摘自《遺憾之前,用力去愛》/臺灣東販)

【作者簡介】

Yuily遊歷

小時候的願望是成爲辛巴達,目前旅居愛爾蘭,希望可以用對環境友善的方式過着簡單生活,並用幽默感爲生活調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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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憾之前,用力去愛》/臺灣東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