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侖：君子容易抑鬱，壞人卻總是心安理得

封面圖 | 《投名狀》劇照

問：

馮叔，您在直播時提到過一句話，「看得明白，活得通透」，您能展開講一講嗎，怎麼樣才能看得明白，活得通透？

馮叔：

所謂看得明白，就是把人的表面、內心，以及事的發展邏輯都看清楚，瞭然於心，對可能發生的事都有預見，於是任何時候都不會慌張。

比如說，路上有一個歹徒，拿起刀要砍人。他拎着刀追着人跑的時候，大家都明白，這傢伙在行兇。但是，他還沒砍時，一般都看不出來。如果在他將要砍時，你預判到他要爲非作歹，就趕緊躲避一下，你就能獲得安全。

怎麼樣能看明白呢？多經歷，多讀書，尤其是讀歷史類的書。

我之前在直播時聊過《史記》。《史記》寫了很多人物，有很多人經歷過的事情，其實還在不斷地重複。

比如，《史記》寫蘇秦的故事，就很有意思。蘇秦年輕時不被人看好，因爲沒賺錢。出去混了一段時間，一事無成，回到家裡，親戚朋友都看不起他，說「你什麼玩意，啥也不行。」他沒辦法，就躲在一個地方看一本叫《陰符》的書，看完以後出山，在六國之間遊說。

遊說的結果，是他佩六國相印，也就是說六國都請他當宰相。

這之後，《史記》記錄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場面。他的嫂嫂見到他，匍匐在地下，然後吹捧他。蘇秦笑着說：「何前倨而後恭也？」也就是問，「一開始你們都不搭理我，怎麼現在來拍馬屁了？」

這個嫂子也很實在，回答說，「見季子位高金多也。」意思是，「因爲你現在厲害了，有權還有錢。」

蘇秦就感嘆，「現在我行了，你們都來拍我馬屁。當時我不行的時候，你們都不待見我。親人都這樣，何況是其他人。」（「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衆人乎！」）

這個故事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這是一個真實而殘忍的現實。

這個現實，其實在這兩千年來沒有變過。很多人對待我們，或者我們對待別人，彼此都會有這樣的「前倨而後恭」的故事。當你不行的時候，所有人都離你而去；當你行的時候，所有人又都蜂擁而至。

如果你從一無所有到位高金多，那一定有人對你前倨而後恭。這個世界，世道人心在利益面前，在現實的生存狀態下，就這麼殘忍，這麼直接，就像蘇秦的嫂子那樣。

我就想到，今天我們看到的一些事，還是如此。很多曾經很風光的人物，無論是做官的，做生意的，還是明星，或者是其他行業厲害的人物，一開始沒出來的時候，都不待見，出來以後，所有人都捧，如果又出了事，所有人又去踩。

所以，人世間的故事，其實兩千多年以來沒有變過，都是一個故事，只不過是換了角色。如果今天我突然破產了，所有人開始踩乎我，我一點都不會吃驚，或者我突然一下發大財了，所有人都吹捧我，我也不會吃驚。因爲一定會有人前倨而後恭。

在歷史面前沒有新話題，當你讀了很多歷史之後，你就能看透很多事。

當然，還有哲學、社會學的書，這些都是研究人類普遍性規律的，以及其他很多能夠幫助我們看透人性的書，同樣值得多讀。

書讀得越多，經歷得越多，看得越多，就會越明白，心裡頭什麼都裝得下，人就會變得從容、大氣。

看得越明白，越容易活得通透。所謂活得通透，是讓自己有解釋。看明白最大的好處是放下和釋然，不看明白就放不下，釋然不了。

人生中的很多事，結果是好是壞，區別往往在於解釋的方法不同。換一個解釋，人生會很不一樣。

就比如那個特別著名的「隔壁老王」的段子。

有一個人在外邊打工，回家時發現隔壁老王在自己家牀上。按照傳統的解釋，他被戴了綠帽子，他當然急了，得教訓老王，於是抄起傢伙要砍人。

他老婆立即勸阻他，對他說，「你給我住手。你這個不懂事的傢伙，怎麼能砍人家？人家多不容易。」

他就愣住了，「老王還不容易？」

他老婆做了一個新解釋，「第一，我好不好？當然好，要不怎麼做你老婆呢？如花似玉、溫柔賢良，什麼都好。你天天睡我，人家偶爾睡一下。你明着睡，也不掏錢。人家偷偷睡，每次還給我禮物。第二，我們的孩子，天天叫你爹。我跟老王偶爾一下，如果生個孩子，老王的孩子不能叫他爹，還得把你叫爹。你佔這麼大便宜，還生氣？」

他按照這個新解釋一想，好像也說得通，於是把刀放下，還要請老王去喝酒。

這個解釋不一定對，但至少讓人有了新的想法，人際關係也改變了。所以說，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在於事情本身，而在於解釋。

最近，我還聽說了一些人抑鬱的事。對此我有一個觀察：很多君子都抑鬱了，而一些所謂的江湖中的爛仔，甚至是幾進幾齣監獄的人，好像從來不抑鬱。

爲什麼會這樣呢？君子對自己要求很高，有事總是責怪自己。而那些不太好的人，從來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凡事總是怪別人。

你看那些總是在外面打架鬥毆的人，都特別喜歡埋怨別人。他們遇了事，所有的解釋都是向外使勁，總覺得對面的人真壞，所以他要打人家，要把氣撒出來。

君子總是向內，往自己身上歸因，最後總是想不通，就抑鬱了。

這就是爲什麼我們能看到一些很聰明、很好的人最後去研究佛法了，就是因爲他們向內歸因，卻找不到好的解釋，或者找到的解釋是在不斷地否定自己，於是變得很焦慮，很鬱悶，最後換一個解釋，信佛了，想通了，因爲佛經裡有無數個法門，就教人怎麼樣搞定自己。

很多出家人，很通透，戒貪嗔癡，「你吃肉，你吃你的，跟我沒關係；你喝酒，你喝你的，跟我沒關係；你升官發財，那也是你的，還跟我沒關係。我按照我這一套解釋去過活。」他有一套解釋，就坦然，就不會困惑，更不會有精神內耗、自我否定。

總之，多讀書，多經歷，遇到困惑，精神內耗時，想辦法換一個解釋，沒準你就能見到另一番天地。

主編｜王滔 編審｜陳潤江 顧問｜王淑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