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看大陸》羽你相遇(上)
父親和母親很熱衷於羽毛球,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們一家四口的話題八九不離十就是羽毛球,愛屋及烏下,父親和母親從小學開始就將我和妹妹丟進體育班培養羽毛球專項,一家四口的三餐總搭配着國際羽球賽事電視轉播──這咿咿啊啊的天線裡,我從小熟悉的國語總有着捲舌音,我熟悉的東方面孔後面總有面五星旗飄揚,賽事頒獎臺上冠軍選手們的汗水總閃爍着祖國的驕傲。
從小因爲羽毛球,參加過的比賽不知凡幾,小則縣市級,大則國際級,我也不負期望,國中前參加的所有羽球比賽,幾乎都是以冠軍身分光榮返家,返回父親和母親的驕傲裡,我所有的賽程父親和母親都錄下,珍貴收藏在書房櫃子裡。閒暇的父親和母親總喜歡重複播放我的比賽,然後在我放學後總是眼眶泛紅地對我說,「然得啊,你真的是我的驕傲。」生性害羞的我總覺得害臊,嫌他們大驚小怪,母親則是會按耐不住激動用力地擁着我,問我是不是餓了,練球累不累,要吃晚飯了嗎。
這時候,我總會莫名地想起那帶着捲舌音的國語。
在臺灣,職業球團會在各高中尋覓並拔擢有市場價值的潛力選手,首選觀察對象通常是從小表現傑出的童星選手,爾後簽約並進行一連串魔鬼訓練栽培。我因優異的羽球比賽表現而受邀就讀某國中的體育班,同樣地因羽毛球免試入學某高中,在準備升高一的暑假與某職業球團簽下選手合約。
我身高一百七十六公分左右,體重約莫六十八公斤,體格雖說精壯,但若與那些標準體育班出身的選手們一字排開選秀的話,我是偏瘦的,肌肉量也少很多,所以球場上我多以智取勝。可我知道高中後的球賽絕不僅僅是兒戲了,因爲隨時間長大的不會只是我,和我同齡的簽約選手們也是,在一連串的專業魔鬼訓練下,他們體能表現的進步絕對是級距跳,這對我來說在往後的賽事會是一大考驗,因爲在場上除了腦,體力也是非常重要。
因此,我除了認真執行校內或球隊裡的本務外,在課後也會自主重量或球技訓練,甚至假日時還會請當時臺灣羽球名列前茅的前輩選手和我進行模擬賽練習,每天遵守自律生活,不頂撞教練,也從未質疑教練所有正規練習的安排──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臺灣青年羽球界有四大盛事,全國青少年杯、全中運、青少年國手選拔及全國排名賽,這四大盛事不只關乎球員的榮譽,更是影響未來升學或就業市場,所以我相信所有的簽約選手也和我一樣認真,甚至「更」認真。
高一那年整體表現不錯,雖然我不如從前場場奪牌,但也能與國內年紀稍長的選手抗衡,也不負投資人的期望在簽約的頭一年入選青少年國手選拔賽代表隊。青少年國手選拔賽多半是在週末舉行,兩天內候選選手須要連續擊敗四位選手才能成爲國手,途中若有一敗,依據當次前連續勝利場數進入不同的敗部位置進行復活賽,也就是說,只要輸兩場就會被淘汰──所有青少年國手候選球員都要承受這樣密集高強度的瘋狂賽程。那年國手選拔賽在入選國手的最後一場比賽已握有一局勝利的我,在關鍵第二局即將收下勝利之際,因雙腿已完全疲勞,坐地任由肌肉無情痙攣,所以棄權,無緣該屆國手資格,雖有不甘但也算雖敗猶榮,只求問心無愧,而周遭也都以我爲傲。
高中進入瓶頸期
但自高二後,我的羽球人生進入了瓶頸期,雖然每天都在突破自我體能極限,咬牙完成教練所有設定的組數與秒數,甚至在一次回家路上等公車時,我突然全身痙攣昏倒失去意識,被路人叫救護車送急診,可我的羽球比賽成績仍每況愈下。羽球賽事表現可圈可點,高二那年的全國青少年杯仍然拿下團體賽亞軍,可也史無前例的得到一勝三敗的戰績,這對我來說實在難堪,那天比賽結束後我坐在場邊眼淚止不住。
阿哲見我得失心那麼重,走過來和我悄聲打趣地說,「要不要和我去外面『呼吸呼吸』啊?」見我不迴應,又嘲諷似地笑笑走掉。這阿哲和我是同期選手,初認識的阿哲是個性格爽朗、不拘小節的大男生,身材高壯,因特長強力重砲殺球而小有名氣,也是在這樣的光環下被挖進了我們學校,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叱吒風雲的人物。
在青春期賀爾蒙作祟下,阿哲開始到普通班獵豔或嘗試抽菸喝酒,人氣跟着水漲船高,阿哲開始有點臭屁,見我和他同期同齡的,總一板一眼地認真練球,平時常會和我調戲道,「有沒有空跟我去外面『呼吸呼吸』?」或是「認不認識那個金髮妹子啊?介紹一下唄!」等諸如此類輕佻話語,見我如預期般地忽視他,就笑笑地摟着身旁的弟兄們揚長而去。
爾後是耳聞阿哲的菸酒色生活變本加厲,我是不明白實況,但的確在學校見到阿哲的次數越來越少,阿哲也開始不參加平時額外的加強訓練,久而久之,正規訓練時也發現阿哲的體能表現很明顯出了點差錯,阿哲開始跟不上教練的要求。即便如此,教練還是很努力的試圖將阿哲這迷途羔羊給擔回來,除了每次比賽都親自下場監督和技術指導外,每每比賽前都像心急的母親,既擔心訓練量不夠,又擔心訓練量超支而影響比賽表現,教練有着比這屌兒啷噹的選手千斤還重的責任心。
我常看着教練盯向阿哲的眼神,真好比母親殷切着襁褓,我想我能稍微明白,畢竟這裡的每個選手都是千萬中的揀選,每個人都像一顆顆珍珠一樣珍貴,不容任何置疑,只盼你好,是一種珍愛之情,但阿哲卻不領情如此諄諄教誨。自我放逐下,阿哲乾脆連平常正規訓練都不參加了。
同期球友的離開
這某天下午卻難得看見阿哲出席平常正規訓練,但卻見阿哲獨自面壁沒什麼動作,才知道原來是阿哲在司令臺後方抽菸被教練逮個正着,阿哲是在罰站,並不是準備要跟着大夥兒練習。訓練結束後,教練把我們大夥兒都留下說道,「相信大家都知道發生什麼事,就也不再多說,只希望身爲運動員要多自愛,來,趴着屁股翹高。」接着當着大家的面把阿哲的屁股打得皮開肉綻,結束處罰後教練冷靜地和大夥兒再次強調運動家精神便原地解散。
之後大概有一個月不曾再看到阿哲在場上練習了罷,然後在羽球賽再也沒怎麼聽過阿哲的消息了。見身邊許多和我同期的羽球選手,常與教練唱反調,因戀愛廢寢忘食,認爲練球不重要,或受同儕影響,抽菸、喝酒、打架等層出不窮,影響生活作息,只想及時行樂,何必較真,又或是童年得志但少年不順,這抗壓性太低,就放棄羽球了。
(待續)(然得/臺中市)